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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旧梦依稀】

像是十分心满意足,昔时双脚一蹬,使了轻功就又飞入城内。

听君仰头望着他身影自城墙上落下,心里嘀咕。

好端端的不走城门,为何偏偏要翻墙……

这些江湖人士的想法,当真难以琢磨啊。

*

冬至过后不久,腊八便如期而至。

秋夫人信佛敬神,往年就十分看重这个节日,今年因秋老爷重病,她就愈发制备得严谨,期望能求得上天庇佑,让秋莫的病情能够有所好转。

这日早间,厨房就忙着煮腊八粥,一到下午山庄内的丫头小子便端着食盒上街去施粥。除此之外还大老远请了那盘云道观里的道士前来作法祭祀。

足足一天,庄内尽听得前来的那些道者唱着些莫名其妙听不懂的词儿。

秋亦本就不喜吵闹,一出门就看见底下丫头陆陆续续托着祭祀所用之物从眼前走过,他心自不耐,索性关在房中看书。

直到夜里晚饭用过,情况才稍稍消停了些。

书房之内,灯光尚且亮着。

秋亦提笔在纸上写了最后一个字,捏了捏眉心,靠在椅子上休息。

秋家常德一代的帐已经差不多理清,眼下只能江南和秋恒手头的几家铺子。不过这与他已没什么关系了。

朱管家挑了几本帐来草草过了一遍,笑得合不拢嘴。

“三少爷当真是神速,这么快就把账务处理完了。老爷一开始还推算着您是要下个月才能完事的。”

秋亦因睁开眼,冷声道:“我不过是想早点把这事了了,省得你每日来烦我。”

朱管家尴尬地笑了几下,也不与他计较。

瞧着时候也不早了,秋亦起身披了外袍,推门就要回去。朱管家见状,忙提了灯跟随其后。

明月山庄之中规矩严格,眼下已是亥时,庄内冷冷清清的,连路上的灯笼都是有一盏没一盏的亮。走在回廊间,半个人影都遇不到,森森的透着些许凉气。

朱管家在秋亦身后,强忍着好几个喷嚏没打,眼看走过了后院,秋亦却忽然停下脚,他也只好跟着止住步子,探出头去看什么状况。

那院中凄凄凉凉,满地残叶,今夜无月,显得四周阴暗又潮湿。离花圃较近的位置孤零零立着一口水井,井边却有一人端端正正地跪着,双手合十,一副虔诚模样。而她身侧放了几碟子鱼肉和一盏灯光暗淡的纸灯笼,忽明忽暗。

“哦,这是云姑娘啊……”眯着眼睛看清此人后,朱管家了然地点了点头。

秋亦眉峰轻蹙,问道:“她在那里做什么?”

“少爷还不知道吧。”朱管家笑了笑,“今日腊八,夫人吩咐要祭祀神灵,这会儿看那样子应当是在祭井神罢。”

“祭井神?”秋亦本转身要走,垂眸又想了想,“她还要在那儿跪多久?”

“呃……”朱管家掐指算了算,“估摸着还有个把时辰。”

说完,见着秋亦脸色不好,他赔笑着解释道:“夫人说,这是为了求个诚心,好让老爷早些好起来嘛。”

“求诚心?”秋亦闻之便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若是真的诚心,她自己怎么不来跪?让旁人替她跪了也算是诚心的话,普天下的人,都该笑死了。”

“是是是……”知道秋亦素来嘴巴不饶人,朱管家也不好再提夫人,只好转开话题。

“哎呦,说来啊……这云姑娘的身世也是挺招人心疼的。”他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道,“听说,早些时候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只因金人占了汴京,家中尽数遭劫。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亏得她还是个好性子姑娘……想想,也是不容易啊。”

秋亦难得没有反驳,平平静静地应了一句:“是不容易。”

“嗯……嗯?”

朱管家移了视线去看他,不料手上却是一空,秋亦取了他的灯盏在手,淡淡道:“你若有事,便先走罢,我过些时候自会回去休息。”

“诶?可是……”他斟酌了片刻,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可是这时候也不早了,外头这么冷,三少爷小心莫着了凉才是。”

秋亦转过头来瞅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那你留在这里等也行。”

“……”

这呼啸的北风说来就来,吹得朱管家面颊生疼,他不由提神一震,腆着脸笑道:“呵呵……老朽年纪大了……这……咳咳咳。”端得他说话还煞有介事的咳了几声,“这大冬天的,实在太冷了,我虽是一把老骨头了,却也还得留着条命为老爷效忠……想我在秋家活了这把岁数了,若是就这么去了,老爷他老爷他……咳咳咳……”

秋亦冷眼看他。

见着以上话语毫无感染力,朱管家咽了口口水,谄笑道:“……那个,三少爷,老朽就先……咳咳……先走一步了。”

微风渐渐停息,灯笼内的火光也平静下来。秋亦在原地兀自站了一会儿,方缓步走过去。

大约是听得声响,听君睁开眼轻轻转头。方才她已闻得有人说话,本以为是哪里的起夜的丫头或小子,不想来的却是秋亦,见状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可因得跪了太久,双腿这般一伸,竟有些发麻,略有些身形不稳地晃了几下,秋亦便很自然地出手扶了她一把。

更深露重,也不知她在此地跪了有多久,只触及她衣衫之时,手心一片冰凉透骨,秋亦不自觉地锁起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摆着的什物,开口道:

“入了夜,来往也没得几人。你既是回去了,也不会人知晓。”

听君先是听得一愣,缓了一阵才会到他话中之意,不由就微微一笑,将手抬至胸口处。

——夫人说,今日求神拜佛,是为了能让老爷病好起来。我若是偷偷跑了,岂不是对神灵不敬么。

看她如此逆来顺受的模样,秋亦禁不住冷笑:“你对别人的事,倒还上心得很。要是这世间真有神明,你这嗓子也不用哑了。”

听君心中微涩,想他这话也不无道理,当初刚失声之时,看过多少大夫,又喝了多少药,娘亲抱着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请过多少道士又拜过多少神,无数的银两砸了进去……可直到娘亲病逝,依然不曾听到她再开口说话……说来,这天上的神,也不过是人心里的一个念想罢了。

见她垂眸未有所动作,秋亦抿了抿唇,方觉自己那话说得有些重了,于是稍稍缓了语气,问她道:

“你这嗓子……到底是怎么哑的?”

听他这么一问,听君莫名地僵了一僵,虽是微不可见,秋亦却看在眼里,即使她沉默良久,倒也难得耐下心来等她“说”。

大概静默了少顷,听君才摇了摇头,两指一并,慢之又慢地向他比划道。

——七年前,金兵攻陷汴梁城,爹爹为了护我和娘亲周全,浑身挨了数刀数枪。当时我还年幼,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便吓得再说不出话来。

她悠悠放下手,轻声叹息。

那日夜里的情形,只怕一生也忘不了。

火海之中的东京,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息,处处是逃亡的流民,满街是血肉模糊的尸首,满目残垣断壁。

云府后院之内,她看着她的父亲,撑着插遍箭羽和长矛的身子,抖了一地的鲜血,回过头来,对她喊道:

“跑!”

跑。

跑……

这个场景在她梦里出现过许多许多次,每次都真实得不像梦境。恍如昨日就是那战火纷飞的地方,依稀能听得到那些令她颤抖不已的惨叫,和那一声震入肺腑的——

跑。

不知是不是想起什么来,秋亦也喃喃沉吟了一句:

“是东京那场战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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