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报警,有人去叫医务室的工作人员,还有人或带着诧异或带着恐惧地谈论着那个死者。
我又听到了那些熟悉的又该死的手机闪光灯的声音。
从没有哪一刻,让我像现在这样厌恶这所学校。
“这人不是那个拿了奖学金的大三学长吗……怎么就死了?”
“你不知道吗?这家伙前几天被他们宿舍的人扒光了衣服锁在天台锁了整整一晚上……好多人都看到啦……”
“天啊,怎么会这样……”
“我手机里还有图片呢……这家伙可软弱了,连反抗都不敢……这次怎么就有勇气自杀了啊……”
“据说他经常被那群人扔进女厕所呢……反正受欺负是家常便饭,这次终于是忍不了了吧。”
“好可怜……据说他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要养活呢,就这么死了……”
我的四肢急速地开始僵硬。
那些闲言碎语甚至还混杂着一些嘲讽。我没来由的心里一阵愤恨,可这种愤恨很快转化成了一种恐惧,与同病相怜的感受。
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同情。
对于这样的自己,我也有些感觉心寒。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个刹那,我就有种错觉,如果我再这么软弱下去,早晚有一天躺在那里的人,是我。
顾纯念微微偏了下身子挡住我的视线,有些担忧地低头望着我。
“哥?”
我摇摇头,告诉他没事。
被顾纯念拉着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扭头又看向那个人的方向。
黑压压的一片人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再也看不到他了,那张被画纸盖着的绝望的脸。
顾纯念把我带到僻静的林荫小道旁,迅速掏出纸巾,弯腰小心翼翼帮我擦拭脸颊上的血液。
我默默接过他的纸巾,自己胡乱擦了擦。有些血液已经干涸在了脸颊上,擦的时候很黏。
好几次我自己都擦错了位置。我都不知道我是害怕第一次直观死人,还是在害怕那个人的经历。
但无论如何,我必须要承认,我畏惧死亡。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被逼到怎样绝望的地步,才有这样的勇气自杀。然而就是这种难以想象的绝望让我更加恐惧。
同顾纯念往回走的时候,我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顾纯念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只是走得很缓慢,陪着我慢慢散心一样。
这个午后的太阳很毒辣,我却不停地冒着冷汗,阴寒的气息透过每一寸肌细胞进入到血液循环中,蔓延至全身上下。只是这么走了几步而已,我胸腔已经受不了了。一把扶住旁边的大树,我控制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现在我的眼前全都是那双眼睛,绝望的,怨恨的,不甘的,一双眼睛竟然能表达出如此强烈的感情。然而就算是他再恨这一切,他也已经死了。
顾纯念紧紧抿着春,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体贴地为我顺着后背。
我干咳了好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白着一张脸,我苦笑着道: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么?”
顾纯念沉默了下,道:
“我不怎么关注别人,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事实。”
“是么……”
我喃喃着,半晌道:
“……我觉得,我和他好像。”
顾纯念的脸色瞬间变了:
“哥你在胡说什么!”
我有些无力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是了。
我和那个人有着相同的生活背景,有着相似的性格,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顾纯念,我有。
然而顾纯念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在我的身边,我也不可能永远依赖着顾纯念。
在这样一个充斥着铜臭味的学校,就像是行走在一个自私冰冷的社会,地位与金钱让人们逐渐抛开了做人的原则,他们打压那些弱者,以此获得快感,体验着权财带给他们的愉悦。而这个世界里,有无数的弱者可以供他们消遣娱乐,这样的欺凌永远没有尽头。
我紧紧闭上眼睛,缓了很久才重新睁开。
眼前的景象明晰了很多。我轻轻推开顾纯念搀扶的手,自己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
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我也不会同情我自己。
我只会嘲讽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反抗。
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我居然涌出了一种无法克制的愤怒,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种愤怒的源头来自哪里。
活着的时候,弱者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死了,再给予还有个屁用。
所以,我不想变成被人踩在脚下的弱者,更不想死。
命运向来不公,不公得甚至有些蛮横不讲理。
自卑、敏感、心软,这些我统统不想再要。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抛开一切顾虑,重新为自己活一次。
一刹那我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时代,那时候的我放肆,张扬,做事毫不计较后果,眼里从未有过仓皇。虽然活得鲁莽,却又活得那么真实。
我深知自己永远不会比命运聪明,然而,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反抗命运,哪怕付出与得到并不等同。
阳光不再刺眼,反而透出了淡淡的柔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涌入鼻腔的气体依旧泛着寒气,却让我的大脑更加清醒。
每一次的选择与觉悟,都代表着一种新的可能。
对于我来说,这一天是个充满嘲讽的末章,却也是个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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