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紧，忙追了一句。

顾纯念睁开眼，对我一笑：

“我去偷钱了。可惜没什么经验，直接就被抓了，好在没成年，被改教了几句就完事。不过我爸妈是真对我失望了。”

我没来由的心里很难受，想安慰，却又有些词穷。

“只不过，那个被我偷钱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顾纯念淡淡叙述着：

“没过两天他就带着人把我堵在后街揍了一顿。这里，还有这里。”

顾纯念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和小腿的位置：

“直接骨折了。”

我手一哆嗦，心疼得喉咙都有些发涩。

“我就明白了，没钱，没力量，什么也做不到，更别提去找到你。病好了以后，我去跟踪了那个男人，摸清了他的作息规律和生活习惯，然后借着空档，把他砍成了重伤。”

说到了这里，顾纯念突然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他可不敢报警——他哪里敢。他就是个混黑的，还没有个能帮他洗白的道儿，我直接把他干过的丑事都扔到他面前，很轻松的，我就收买了这家伙。”

我听得有点发愣。

“一开始很难，我年纪太小，没人愿意同我合作，我被很多同道的人嘲笑过，也被人背后通过刀子，曾经的本金也被骗得一干二净。”

“那段时间，我几乎已经绷不住了，十天里□□天都是缠着绷带度过的。支撑着我的大概就是孩童时的那点回忆。尽管命运把你带走了，但记忆还是我的，即使被时间烧成了灰烬，也还是我的。”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顾纯念的眼睛泛着淡淡的水雾，他的语气那般的温和，像是苦尽甘来后的感慨：

“真正的转折，大概是那一次在赌场门口，我无意中救了一个中枪的老头，照顾了他几天后他还是走了，临死前他将手下拥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没想到吧，这老头儿居然是一个财团的老板，拥有着极其完善的势力和忠心耿耿的下属。后来么，就容易了很多。有了他的帮忙，发展起势力，单子也是越来越多。我开始主动学习金融，正巧我父母忙于扩展事业，我就接手了他们名下的酒店，正好用来洗钱。”

顾纯念喝了口香槟，朝我轻轻一笑，晃了晃酒杯：

“——然后，我就有了人脉，有了钱。有了钱就可以雇打手，雇下属，大面积收买势力。很快我就把人脉扩展到了国内。”

“我终于有了能力亲自迎接你，在飞机上我甚至都幻想着，该用怎样的语气和你说我想你呢……只是。”

顾纯念语气蓦地低沉了下去，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了我忍不住想开口问，他才缓缓道：

“我还是花了太多的时间。去找你的时候，那家孤儿院早就拆了。老院长也不知所踪。我就这么切断了和你唯一的联系。”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纯念的脸有些苍白，他抬头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下：

“我还是让哥等了太久……是我太没用。”

“怎么可能，小念，你……”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其实促使他走上这条路的是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我心里愧疚得要死。

即使这段经历被他说得这么风轻云淡的，但仔细去想那根本就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黑道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和生命危险所挂钩的，而顾纯念却踏入得如此干脆而坚决。

他原本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顺利地毕业，找到安稳的工作，然后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但如今却都因为我而断送了。

“我知道，现在让你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

我无奈地笑笑，轻声道：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你是我唯一的弟弟，绝对不可以有事。”

顾纯念勾唇：

“好，我答应你。”

“如果……”我犹豫了下，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他会不会觉得可笑：“……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虽然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但我可以尝试着学习。”

顾纯念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半晌他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他的手轻轻附在了我的手背上，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

“哥，谢谢你。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参与进来的，我所处的世界太脏，我不允许你被它染指。”

“哥的眼睛……很漂亮，很干净。”

顾纯念定定地望着我：

“我绝对不会，让你的眼睛染上任何污秽。”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快，可我知道要做到是有多难。我们已经有了这辈子都无法斩断的羁绊了。而我的本意，并不希望一辈子都寄居在顾纯念的羽翼下面，更不希望一直被他所保护。

我的弟弟，自然也由我来保护。既然他已经选择踏入这个对于我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我也不介意陪着他一起疯。

黑道固然危险，但只要想到顾纯念，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我从来没想到顾纯念会给我这样的力量。

其实如今的顾纯念早已不是我记忆里那个乖巧的孩子了，他所经历的心酸与痛苦，一点都不比我少。或许我们都变了，因为岁月给予的洗礼与觉悟。

但我深深地感觉到了我们都未曾改变的东西——

在心底，我们都有着一个深藏的角落安放着彼此，并且，为彼此温柔地跳动着。

虽然，我们的温柔含有着不同的意义。

但是经历了这几天的辛苦与折磨后，我心里压抑着的这份温柔，似乎也已渐渐开始改变了。

我想制止，却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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