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涂已经自己开始消毒换衣服了。
她踩开手术室的大门,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造影仪上,那是一台婴儿心脏介入手术。那个婴儿出生才一周,那种细度的血管,确实只有徐景弋一个人才能确保最大的存活率。
除了仪器的声响,整个手术时都因为进入最紧张的一步而屏息,呼吸静止的一个小时,徐景弋做完那一步就被老三和老四架着退下手术台,他看到站在一角的涂涂有片刻的惊讶,可是很快就被身体的不适扯去了全部精力。
她也不敢再跟他闹别扭,帮他脱下铅服才发现他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周身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
赵雪城跑出来,看到眼白都瞪出红血丝的涂涂,一个劲儿的合十手掌狂拜:“对不起对不起……我技术不到家,没有你老公坐镇我怕出人命啊……”他又大呼小叫:“老三老四!快点送回去送回去!”
徐景弋已经累瘫了,两腿都在发抖,涂涂找了一床毯子裹住他,拥着他回病房。
他回到病房却不肯休息,踉踉跄跄的去浴室,在涂涂的力争之下,他体力不支才没反锁门。
涂涂一开始以为他要解决人生三急,听到里面花洒在想,她才知道他是打算给自己洗澡。她想都没想,推门就进去。
并没有他俩青涩年代那时候的尴尬,徐景弋居然没有脱衣服,还穿着手术服,只是扶着墙站在水里浇水。看到涂涂进来,他有一点像落汤鸡,有些傻气的看着她。
他的病房是单人间的医务人员病房,待遇很好也很高级,浴室都配备浴缸,以前他们都笑,这算是医院给员工的福利之一,不知道谁有福气享。
涂涂叹了一口气,抬手给徐景弋关掉花洒,把他按坐在马桶上,用浴巾把他裹的严,然后同他商议:“你等我十分钟,可以吗?”
他裹着浴巾,酌量片刻,点点头。
涂涂跑出去找了一个氧气枕头,又跑到楼下的药房买了一些东西,回来的时候徐景弋坐在马桶上已经要睡着了。她打开浴缸放水,把买回来的一些药用精油倒进去,然后把氧气枕头卡在浴缸上。
她的目测刚刚好,准备完毕她就去脱徐景弋的衣服。上身他还配合,扒掉手术服他还缠了康复骨折用的弹力胸带,脱下半身的时候他两只手抓的很紧,平时纸样苍白的脸上居然都透出一点点粉色,他终于同她讲话:“我自己来……”
涂涂压根没有废话,趁他松懈直接拿下,他顿时窘的转过身去用手撑墙,差点没摔进水里。
她也很脸红,其实作为护士,她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因为对方是徐景弋,她怎么样都会觉得特别别扭。她递给他一条浴巾,然后拉他进浴缸:“我帮你洗。”
纠结了好半天,涂涂的力气都快要耗尽了,才把他栽进浴缸里,他身上有骨折伤,所以只能靠着氧气枕头。水温适度,她伸手帮他拿捏酸软的身体,只一下他就觉得身体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原本紧绷绷的躯壳想用力都用不上,他在极度舒适的水里,觉得自己在醉生梦死。
他没在做梦,涂涂掰过他的右胳膊,小臂内侧有不久前刚抽过线的伤疤,颜色还带着肿胀的粉红,鼓起来,看着有点吓人。之前他都是有绷带缠着或者衣服盖着,现在她发现了,就用手指走过,一道一道的数起来:“一、二、三、四、……六……”
伤口四周原本愈合中就是痒的,她轻轻触碰中更是酥酥麻麻,他垂着眸往回缩手,她不依不饶的拽他的胳膊盘问:“之前你不肯说,现在告诉我,这是怎么搞的?”
他不肯说,依然往回拽胳膊,和她争执间,他就看到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然后顿住了。
“奶奶给我的。”她看他表情认真,干脆一屁股盘腿坐在地上,伸开五指对着他:“你知道这枚戒指的意思吧?”
他张了张口,半天才问她:“你见过奶奶了?她身体好吗?”
她鼻子一酸,却不敢让他知道,只能赶紧回答他:“还是老样子挺好的,我们不敢告诉她你生病了,只是说你在美国,快要回来去见她了。”
他看着那枚戒指,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是他母亲戴过的戒指,他再熟悉不过,小的时候母亲就是用那只带着戒指的手给他做好吃的,给婉琳喂饭。他伸出手去,*的手握住她的手,在柔和的灯光里细细端详。
那只手很白净很柔美,让他记起上学的时候学过一个词,柔荑。他忽然又想起玉雕那一类极精细的东西,美好的让人不忍心触碰。
实质上,她整个人于他都是最金贵的,所以每当想起来总有一天要失去,他就觉得整颗心无边的抽痛和最深的惶恐。他真的很怕,她那天骂他懦弱,他承认了,他真的很懦弱,宁可从来没有有过,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失去。
他有一点抽痛的难过,但在这样静谧舒适的空间,环境原本能让他回忆起更多的往事,可惜却被“咔嚓”一声门响打断了。
有人推门而进,涂涂原本以为是哪个小护士,第一反应就是扯浴巾保护住徐景弋的重点,绝对不能让外人觊觎,第二反应才是去看来人,没想到竟然是聂子钦。
但是门只开了一条缝,聂子钦从外面看进来,窄窄的一道光影,涂涂和徐景弋两手交握,而徐景弋泡在水里居然□□,人也仿佛已经昏然,过了半晌才意识到有人在门前,迷蒙的掉转头来看他一眼。
涂涂一直没说话,有一点恼火的尴尬。
而他的手停在门把上,低下头去,握了一会儿,最终退出去把门又关上了。
涂涂把徐景弋从浴缸里捞出来,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送他去床上休息。
聂子钦没走,他提了很大一个水果篮,是来专门探病的。
徐景弋困顿的眼睛半睁半阖,涂涂坐在床前很警惕的看着聂子钦。聂子钦看出那种不受欢迎的眼光,他耸耸肩:“你能出去一下,留我和他单独谈一谈?”
一口否决:“不行,他现在需要休息。”
聂子钦玩味的笑:“我想他很乐意听我跟他说几句,或许我说完,他就不想睡觉了。”
涂涂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以为他要告诉徐景弋祖母的病情,于是郑重警告他:“喂!我告诉你不要胡说八道!”
聂子钦没话说了,只是看徐景弋,后者正勉励的支撑自己坐起来,捂着胸口在慢慢的咳。他靠在床头,声音有一点哑的哄她:“能不能帮我去买一点水果?”
她直接搬过聂子钦的果篮:“他已经买了。”
徐景弋望着她,她也觉得很丢脸,扑到他被子上耍赖:“我不要走,不要走!”
他只是叹气:“涂涂,我也希望有自己的空间和*……”
她没有办法了,抬起头来凶巴巴的要挟聂子钦:“等你走了,他如果哪里不舒服,惟你是问。”
聂子钦无奈,很受伤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涂涂出去了,仍然从外面隔着窗户向里面张望。
聂子钦看她一眼,再看向徐景弋,嘴唇向一侧轻挑:“你是不是很喜欢在我跟前炫耀你泡妞有方?”
徐景弋淡然:“她不是个妞,是我的女孩。”
聂子钦不屑的哼了一声,声音有一点并没诚意的致谢:“谢谢你救了我。”
徐景弋要皱一会儿眉头才能明白过来聂子钦谢他的是什么,原来他还救过他的命。他咳嗽了两下,喝了一点水压住,才说:“本职而已,不必介怀。”
聂子钦坐近了一些,徐景弋的淡然出乎他的意料,这让他有一点毛躁的不爽:“证明给我看!”
徐景弋蹙眉:“什么?”
“证明给我看你有多爱她,倘若你能证明你比我爱她……”聂子钦恨恨的咬牙:“或许我可以考虑忘掉以前那些事,把她还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忘掉以前的事,还给他?他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他也没做过什么事情让所有人、甚至她自己知道,他爱她。
但是如果有……他突然想起来,如果有,那么他或许只有一点,他大概只做过这么一点。
他垂着头,慢慢的,一点一点,揪起袖管,露出那里面难看的,还泛着红肿的六道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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