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再次看向恒绝,眼神依旧冰冷:“留下玉牌,今后你便放过我?”
恒绝道:“和尚从不打诳语。”
言罢,老板自胸前掏出一块玉牌,置于案上。
恒绝缓缓睁眼,将玉牌拾起,此物由和田玉打造,通体雪白,上面金字题诗:阳气始萌,岁次昭阳;癸水:烟霏霏
刹时,老板只觉杀气四起,林间鸟惊虫散。自己犹如赤身露体,站在风雪中,又好似一只蝼蚁,立于西天罗汉前。
老板瘫倒在地上,声音一变,妖娆妩媚,眼里透出柔情万种,他竟是一个女人:“哎,我自道男人、女人都不可信,却忘了,和尚是男人,我是女人。”
恒绝金刚怒目,厉声说道:“宫若寒,你在戏耍和尚!”
江湖传言,这烟霏霏早在数年前因背叛伴月堂,被丙火堂主宫若寒击杀,如今她拿出这玉牌,只为作弄恒绝。
宫若寒娇滴滴道:“大和尚只说要玉牌,却没说要谁的。而今反倒怪起我来,好生奇怪。”
恒绝狠狠道:“你当真认为我杀不了你们?”
宫若寒柔声道:“大和尚刚说不打诳语,这便反悔了。小女子贱命一条,杀就杀吧。”说罢她侧躺在地上,男人的外表下,展现出本不会有,也不该有的娇媚姿态。
恒绝与宫若寒四目相对,虽说这女人以毒术、易容术闻名天下,没人见过她真正的面貌,可眼睛不会说谎,恒绝他能认出,那双眸子是真的看破了生死。
和尚没有动手,并非杀不死她,只要他想动手,宫若寒必死,世上没人能阻止,可他偏偏收了杀气,转身离开。
这时,忽然闪出三人,全是顶级杀手才有的身法。
其中一人手持银枪直奔恒绝,那枪法疾如闪电,身若银龙。恒绝回身还击,金银两色相遇,银枪被击退数尺。
再看那人,双目无瞳,山羊长胡,通身黑甲,英气外漏,他冷冷道“这银枪,还是敌不过他。”
另外两人,其中一个身着鹤氅,年近古稀,手持挂签幽幽说道:“煞东北,龙日冲狗,忌远行,下下签,和尚好杀气。”
余下那人则是鹤鹳:“贼和尚上次扰我雅兴,这又来欺负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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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绝侧眼一扫,转身离去,没人能阻止,也没人敢阻止,又或许这世上能阻止他的人本就不存在。
宫若寒娇声喊道:“大和尚,‘雾雨青竹’的解药。”
恒绝没有理会继续走着,宫若寒又从身上取出一块玉牌,转手一甩似暗器般丢出,和尚背身接住,定睛一瞧,翠色玉牌红字刻写:成都府检校都尉张放。
此物便是和尚想要的,玉牌还有身体的余温,散出淡淡清香,好似月下苍兰,幽雅宁静,穗上还包裹着‘雾雨青竹’的解药。
恒绝将玉牌收起,渐渐消失在他们眼前。
鹤鹳掩口笑道:“宫姐姐又多情了,那贼和尚几时怕过毒?”
老者缓缓自语道:“与和尚相关的单子就不该接。”
瞎子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和尚离去,好像是看着,毕竟他没有眼。
宫若寒坐了起来,娇叹一声道:“死了总比活着好。”那语气如此凄凉,似乎能把别人都扯进她的伤心事,她转头看向鹤鹳,语气一转冷冷道:“单子成了?”
鹤鹳弯腰搭手,轻轻一笑,道:“姐姐宽心,今年孩子的数量已补齐,成都府检校瞎子也都查清了。”
宫若寒起身道:“回去交单。”
风已停,天渐热,日更高,时过正午。
和尚走在孤寂的路上,一个人,一条路,由南至北不知去往何处。
他自幼百毒不侵,无论是那鸩酒,还是无色香甜的毒烟。恒绝很少动手杀人,并非和尚的戒律,是他只杀必死之人,在他来看宫若寒非必死之人。
山道陡峭,林木叠叠,两旁绿荫幽幽,鸟泣虫吟。
不远处,瘦弱的黑影瘫在路上,好似动物的尸骸,寒鸦围绕,蹦来跳去,似乎刚享受完美味。
恒绝走近惨景映入眼帘,他坚若铁石的内心抽搐着,并非被残食的幼狼触动,而是咫尺外的少年。
那眸子毫无生气,没有光芒,漆黑一片犹如深渊,流淌着血红的泪水。少年还活着,可他早已不想活,一丝气息在凭身体本能挣扎,而非他的意志。
这孩子不过几岁,究竟怎样的磨难才让他如此厌恶这凡尘。
恒绝不解,他曾认为自己也是个苦命人,什么骨肉相残,兄弟猜忌,他也见过饿殍千里,尸堆如山,可如今与少年相比,不过尔尔。
恒绝轻轻将少年抱起,过给他一丝‘天罡正气’,那天下间至刚至阳的真气,让少年的脉络流动稍急,恢复了些许生机。
少年口不能言,血泪已干,那如同深渊的眸子呆呆地望向林间深处,枯木一样的手臂微动。
他想去一个地方,那个一衣带水,却远似天涯的地方。
恒绝了然于心,他并非仙神,读不懂别人的想法,却知道少年何意。他也非佛陀,脸上却尽显慈悲。
和尚穿过树林,在不远处找到少年的牵挂地,山洞内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乐宁依旧如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恒绝把他放在地上,少年透露着安详,渐渐昏睡过去。恒绝将乐宁的尸骨与幼狼埋葬在山洞前,此去数日。
日暮夕阳,薄雾笼罩远山,呈现紫色。
恒绝采药归来,发现一把米正蹲在乐平的墓前,他将手中药材放下,走至身后缓缓道:“小子,你若感觉这尘世没有眷恋,执着求死,和尚就把你一起埋了。”
一把米没有回答,他转头看了看和尚,又看了看旁边的空坑。
小四叔、宁妹妹、幼狼都死了,平小子也不见了,世上哪还有眷恋?但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死?为什么只剩下自己?为什么那些官兵、侠士会杀害他们?为什么和尚要救他?为什么又要埋了他?
一把米不知道,他蹲在原地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欲问无言,刹那间他脸上竟扭曲出四五种表情,愤恨、绝望、无奈、悲伤,似乎还有欢笑?惨白的欢笑、无力的欢笑。
恒绝又道:“小子,你若想弄清为何受诸般苦难,那就活下去,活着去寻找答案。”他没有继续讲下去,走到一旁升起篝火,禅坐冥想。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恒绝念意回归,见一把米坐在坟前,无名墓碑下多了两个梨子,那空坑也被填平。
“小子,想好了?”恒绝收好行囊,矗立在他身旁。一把米起身点头,以示回应。“好,自今日起你便跟着和尚,和尚在一日,你便在一日。”
言罢,二人身披朝霞,脚踏日光,向西北方走去。这世上从此活了一个苦命人,多了两个无名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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