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见近录》金城夫人得幸太祖。一日宴射后苑,上酌巨觥以劝太宗,太宗固辞,上复劝之,太宗顾庭下曰:“金城夫人亲折此花来,乃饮。”上遂命之。太宗引弓射杀之,即再拜而泣,抱太祖足曰:“陛下方得天下,宜为社稷自重。”上饮射如故。赵二的冷酷,赵大的淡漠,刻划得画面感十足。
《石林燕语》记载,太祖微时,尝被酒入南京高辛庙,香案上有竹杯筊,因取以占己之名位。俗以一俛一仰为圣筊,自小校以上至节度皆不应,忽曰:“过此,则为天子乎?”一掷而得圣筊。晏元献为留守,题诗曰:“庚庚大横兆,謦欬如有闻。”盖纪实也。
《后山诗话》说,艺祖微时日诗云:“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流星赶却月。”国史润色之云:“未离海峤千山黑,才到天心万国明。”文气卑弱不如元作。我觉得比什么革命领袖写得好。
《曲洧旧闻》,太祖即位后,车驾初出,过大溪桥,飞矢射黄伞,禁卫惊骇。帝披其胸,笑曰:“教射教射。”既还内,左右力请捕贼,帝不听,久之,亦无事。真是光棍气十足啊。
《闻见近录》里,太祖即位,方镇多偃蹇,所谓十兄弟者是也。上一日召诸方镇,授以弓剑,人驰一骑,与上私出固子门大林内,下马酌酒。上语方镇曰:“此处无人,尔辈要作官家者,可杀我而为之。”方镇伏地战栗。上再三谕之,伏地不敢对。上曰:“尔辈既欲我为天下主,尔辈当尽臣节,今后无复偃蹇。”方镇再拜呼万岁。这手腕耍得,大哥气质满满啊。
在民间传说中,赵大就更加不堪了。比如吴璿的《飞龙全传》里面全是限制级的描写。说赵匡胤闯荡江湖,与人打擂,活撕了宋金清,把宋金清的粪门劈开到小肚上,活活的分为两半,望台下丢了下来。后来“杏脸桃腮,柳眉凤眼”的美貌女子宋金花来替兄报仇,赵大又与一个老僧合伙,把来虐杀了。(这叫昙云的老僧也不是随便瞎写来的,而是民间演义界大名鼎鼎的五代名将马三铁,碰巧我又见着了《残唐五代史演义》,晋王潼台大聚诸侯,其中第十三镇:“孝弟仁慈,虚己待士,幽州节度使马三铁。”这真不是巧合,就是有这个文化标志性人物,按民间的谱系,马三铁是北平王马遂后人,曾随晋王李克用勤王破黄巢,后厌倦朱温弄权,在河东困龙山蛰龙寺出家为僧,法号昙云。与火山王杨衮相善,传枪法与他,是杨家北霸六合枪的组成部分;马三铁的儿子马坤,就是马令公,女儿招了河东呼延赞为婿,就是金头马氏,五老阴侯马太君马秀英,双王呼延丕显他妈。。。扯远啦。)
妙就妙在,故事这么埋汰我大宋太祖赵匡胤,这么多年来,劳动人民却喜闻乐见赵大大英雄气概,可见我国的底层民众是多么地重口味啊。认为中国人民善良淳朴,是何等的无知与幼稚啊。
国人对“流氓”的理解,往往失之于两个极端,即鄙视其黑社会,却与崇拜其义气。所以各路古惑仔层出不穷,即使是传统主流历史观,我们对刘先主早年的“狗马华服”、曹魏武早年的“抢新娘子”也还是持贪赏态度的,果然英雄自幼不同于凡夫!有点儿像对造反的态度,既深恶痛绝,又宁有种乎。这个也算是国人认知上的文化心理学课题。我以为这是不合正常逻辑的。凡有反常的群体逻辑,必有其反常的社会土壤。说斯德哥尔摩严重了点,说认知分裂还是有可能的。1957年(好年份!)里奥夫德赛斯基发现,当人面对两组对立信息,并且这种对立很残酷时,人们会为降低不舒服程度,躲避一个,然后强化、合理化另一个。怎么取舍,就看哪个对他更安全。这就是所谓“认知分裂”。我们经过了太多的独裁残暴与造反轮回,早已能随心所欲地在“十恶不赦”与“造反有理”的心理认知中自由切换、无缝衔接了。
当然,在有专制传统的泱泱大国窃取最高统治权(这无论如何是个美活),其竞争程度之激烈,竞争对手之大量,竞争手段之卑劣,无论怎样高估都不为过。在这样的情势下,说一个不耍流氓的人能杀出重围、独揽公权,还真不能让人信服。所以可以这么说,凡上位者,皆流氓也。所差者,无非承认不承认自己是流氓,或者让不让别人说自己是流氓。这样看来,赵大还算是不错的。至少他没有不让别人说自己是流氓,毕竟像这些宋人笔记是当朝就流传的。比之后来者的明明行流氓之事,还要标榜自己伟光正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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