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信封后父女俩像长了白内障眼,个个傻呆了,整篇的繁体字龚宫几乎从未见过。而龚毕运只读了两个冬学,斗大的字不识半升,他曾经创造出一个精典笑话:别人买竽头喜欢小一些的,他专拣大的挑,回到家里忙活了半天竽头一直煮不烂,后来才知道那是隔年的竽头种,根本不宜吃。于是当地多了句歇后语,毕运买竽头——黄鼠狼日骆驼——专拣大的弄。今天他看着那满满三页纸稿无异于读天书,这事得尽快搬救兵。龚宫想到了牛成,知道他会简单的英语,是全村解密此封信的最佳人选,父女俩一合计毫不迟疑,连夜出发。
虽然同是一个村,相距也有些远,父女俩求贤若渴,抄近路往牛成家里赶。政治运动结束后,龚毕运走路再不沿墙根小心翼翼,而是扬眉吐气,大步流星轻盈得如同麻雀。小路弯弯,泥泞像嚼过的口香糖一般牢牢地粘着雨靴,每抬一脚都要擦一把汗。龚宫赶不上,掉在后面叽叽咕咕:“明天让我去学校问他,多简单的事,不就是等一夜吗?”
龚毕运放慢了脚步,手电筒亮光划过弧形朝后面扫去,一洞隧道穿越了黑暗的心脏,惊得棚里嘎嘎嘎鸭声一片。他急如火灼地说:“你个死丫头懂什么,老爸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我年纪大脑子不管事了,你把该记的用笔都记下来,不要老是去求人家。”
乡下人的晚饭才是真正的晚饭,为了多干活,不断黑是稀有人生火吹烟的。牛成一家四口用餐甫毕,笑兰收了碗筷,让座敬茶,客客气气。两个孩子受了小恩小惠,揣着饼干糖粒子,胳臂甩得生欢,蹦蹦跳跳出了厨房。笑兰赶至门口大声训斥,“吃饭时,不要笑;吃饭后,不要跳,你们长耳朵?!”
龚毕运说明来意,原来他有个姐姐给伪县党部书记苏伟台做二姨太,苏是北方人,解放前夕两人出境,从此失去了联系。牛成看罢信,又查阅英汉大词典,告诉他们,这封信寄自美国的旧金山城市。父女俩惊讶得几乎异口同声:“难道姑妈在美国?”
牛成小时候爱看《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铁道游击队》、《红楼梦》之类的小说,那些书中相当一部分是繁体字,时间久了习以成常,今天读这样的信基本上没有什么障碍。信上说当年他们离开大陆后,经香港,过台湾,来到美国,历经沧桑辗转反复,最后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定居。这些年由于历史、政治诸多原因,怕亲人们受连累,一直不敢联系,如今年岁也高,思家心切,大气候也好多了,托朋友从美国寄来首封信。现在他们两儿两女,大儿子做房地产开发,小儿子是大学讲师,大女儿为电气工程师,小女儿从事药材批发,两位老人手头宽裕,如家人有为难之处,尽管告之……
美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领袖的话龚毕运至今记忆犹新。澳大利亚这名字确实有点怪怪的,他完全陌生了,琢磨应该是美国的一部分,或者紧挨着美国,不然姐夫怎么会去去来来像走大路一样方便?至于旧金山离堪培拉有多远,他想像大概如同桃花山和镇政府,中间隔着一条河而已。龚毕礼不会识地图,更不懂地球,一下子搞不清坨索,那些字经过牛成嘴里,个个极为有份量,如同琥珀念珠。他听得热泪盈眶,歔欷不已,生死两茫茫的骨肉数十年后忽然传来佳音,令他心潮澎湃,浮想连翩,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活生生地再现在他眼前。那年龚毕运十一岁,正是调皮捣蛋的时期,他抱了只小狗恶作剧往坑里甩去,脚未站稳,自己也跟着跌进了水里。小狗理智地往岸边划,他却蒙头转向朝水底钻,坑大水深,若不是姐姐龚毕琴急中生智伸出一根竹竿,恐怕自己早已见了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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