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是左光斗左大人对东方公司这一套认不认同的问题,而是从头至尾的彻底转变让左大人不怎么适应,或者说是潜意识的排斥。说到底,究其原因便是这活不是东林党人干的。既然不是东林君子做的,那么表面上再光鲜,看似如何海晏河清、整洁规制,究其内里也必有肮脏糜烂、欺善不公的不可告人之处。
这就是固有思维的问题,非东林的不一定坏,但肯定不好,东林的不一定好,但绝对比其他人强。左光斗虽说是东林一系中少有的能任事、能主事的大才,但身处一个团体内,要想待得住,必然要和光同尘才行,左光斗再经天纬地也得按着规矩来。
如此,东方公司漕运总会做的越好,左光斗就越不放心。
还别说,咱们左大人还真就是目光如炬,这不可告人的事东方公司还少吗?人家可是有一个叫做虎威堂的机构专门干黑活的。漕工的整合和漕运总会的成立,虎威堂怀柔、利诱的时候是不少,可说到底威逼、胁迫、打杀、埋人才是主流。
原本控制漕工的那些江湖堂口、帮派都哪去了?都是靠打杀吃饭的,你扔俩钱就好使,那历史上漕帮也不至于到了清季才成行。那些没有投靠东方公司的漕工、码头的力工都哪去了?哪个敢拍着胸脯说,他们就不在新的流民行列之中呢?
这些事若是让左光斗知道,嘿嘿,他黑哥定会跟朱由梼不死不休。
到天津,左光斗就有些自闭了。
现如今京师经通州至天津的大运河,两岸河堤都是做了加固,虽说用大石加垒的堤岸不怎么好看,但也让人看着就结实。在杨村的时候,左光斗还专门让随扈找来铁钎,从堤岸顶往下打,结果四五个壮年轮流来,也就打进大堤三尺就再也打不动了,由此就可以看出大堤的质量。
河道也是将底部的淤泥清理了出来,便都便宜了两岸的庄稼地。原本河道中屡见不鲜的由淤泥构成的滩涂,现如今根本就看不到了,如此河道看着便也如扩宽了一般。
照现在这样的宽度,三百料的户部漕粮重船都能四艘并行。可是漕运总会却是只在左中右分开三条航道,左边是由南向北,右边反之,中间的河道则是做应急之用,如此河道上再无船连船、帮靠帮,一堵就是堵一片的情形。南北两向虽然也是漕船不断,但怎么看着都觉得漕运不再忙乱,漕船也不再拥挤的样子。
大运河京师至天津段是以潞河为主体开出来的,除了原本的潞河的水源外,还有两条水源补充大运河水量,一条便是从通州汇入的潮河,另一条是自桑干河引流而来。这两处的水道左光斗也是看了的,东方公司也都是顺带手给疏通了,如此一来京师至天津的河段水量就得到了保证,运河畅通自然就是无虞了。
在看着一路行来沿途的漕工,统一的蓝袄……,嗯,按照人家的说法叫制服,往这些苦哈哈身上一套,还真就是一副人模狗样了,目光所及,都是搞些劳什子的两人成列、三人成行,和他们身边的破衣烂衫、锈刀断枪的漕运衙门兵丁一比,就好似他们才是朝廷的经治武力一般。再看看那一艘艘甲板擦的油光水滑的明轮拖船,再比比一同停靠的脏乱不堪的巡漕兵船,左光斗的眼神愈发的阴冷。
进了天津卫地界,左光斗更是来火。天津左卫常备仓码头竟然挂着‘皇明东方公司漕运总会’的牌子,这他娘的可是朝廷军卫的码头,是天津防卫的重要据点,直接控扼大运河的要塞,这怎么就能够转到他人之手呢!但凡淮安王有一丁点的坏心思,顷刻间便就有能力切断漕运,京师上百万人立马就得衣食无着,翻天覆地的大祸谁都扛不住。由此就单是出让天津左卫常备仓码头一件事,天津左卫、天津兵备衙门、天津巡抚衙门、中军都督府、兵部这一条线上的涉及的官佐就都该死!
然而左光斗却是在登上码头栈桥的那一刻就给咱们上演了一出标准的‘真香’戏码。
原本途经数次眼见着破败不堪的码头栈桥,现如今以修复大半,木质的栈桥已经被大石重新垒砌,每个延伸出来的栈桥上都有一个小号的木质吊桥,在船舶停靠后便可直接搭在船帮,吊桥的两边还有扶手和护栏,乘客再也不用踩着那忽忽悠悠的舢板上岸了。
稳稳当当的来在栈桥放眼码头,人货分离,各有各的区域。乘客这头一下船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众饭馆、客栈、琳琅店铺,吃穿住行应有尽有,好不方便啊!再看货物那头,卸了货便是一排排的仓房,和排列整齐的大车,装卸工人也都是有序等活,同时码头上有两座两丈有余的木质吊车,好多开仓的漕船装卸货物便就不要多少人工就能办到。
还有就是这码头上都是平整的铺就砖石,完全不似其他码头那般的脏乱,就连牲畜的粪便都是见不到,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些大车牲口的尾部都是挂着粪袋。
在顺着眼前的一条直道看去,不远处竟然还有一片空地,许是一片野生的竹林被保留了下来,期间隐约还能看到正在搭建的木质凉亭,好一个‘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风雅啊!看来这闹市之中却也有绝艳之士啊!
啥玩意?这个叫公园?不是私人的?大伙都能来?还不收钱?
在一众劳苦大众鄙视的眼神中,我们的左光斗大人发出了绝望的五问,这件事日后也成了齐楚浙三党攻击、嘲弄东林党‘曲高和寡、不事实务’的一个有力的例证。
左大人可是很在乎这般苦哈哈怎么看自己的,他可是东林党中少有的事实务的人,这么被赤果果的现场打脸,心中的愤懑那是如涛涛江水……。你朱由梼什么人啊!搞什么附庸风雅啊!我们士大夫不要脸的吗!你淮安王欺负人欺负到这般地步真是管他是谁都忍不了啊!
好在此时淮安王不在天津,要不然老左同志是否会抽出随扈的佩刀去挑战一下朱由梼八极拳的威力还真就不怎么好说。
左老哥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思想,便不再想看码头上任何的人与物,转头变向河道便漕船驻泊的方向看去,这一看,更是来火了。
不远处船只的泊位都是整理完成,中转等待漕运衙门验货的漕船、漕运衙门的巡船、往来南北的客船、待检的官船以及漕运总会的明轮拖船都是停靠的整齐有序。
三两条小号的梢船在期间来回穿梭,船头挂着‘东方公司漕运总会’的认旗,船尾挂着皇明日月旗,船上依旧是蓝袄蓝裤的漕工来回巡视,不时还提醒船家小心用火、仔细检查是否绑牢货物,时不时的还向船家说明船只存在的隐患,与边上威胁勒索船家的漕运衙门巡船和兵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又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东方公司漕运总会办的就是漕运,把整顿打杀漕霸、收拢汇集漕工都算上,也才算是自四十五年正月开始,顶头起到现如今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一年零三个月,可看看人家现在的局面,但凡是还要一点脸的,一个字都不愿意提。
回过头再看,漕运四千里,衙门就一家,而这一家衙门口里当家大佬自打万历二十七年开始便就基本上是东林人士或者是东林党人的盟友,其中最扛硬的便属东林大佬李三才。
李老爷子总督漕运、巡抚凤阳十一载,除了万历三十年花费二十万两通竣大运河青口段以外,便是各种怼矿税、商税,对于运河漕政的治理几乎为零,现如今漕运衙门官佐的作风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
就这么一比,还说啥呀!于是左光斗左大人便自闭了。
左大人如何自闭是他自己的事,没人关心也没人在乎。但与此同时,虎威堂却是一点都不消停,狗爪子都已经沿着运河伸到沧州地界了。不过有了天津段、通州段的先例在,虎威堂以及漕运总会向南渗透就容易了许多,底层的漕工都是盼着他们尽早来,中高层的既得利益者见这猛龙过江的态势,也都是在寻求能够与漕运总会达成合作,或者说至少要在被收编后保住自己的利益。
当然想要武力对抗的也不是没有,但这回虎威堂却不太愿意自己动手了,河间府、真定府及山东干黑活的多的是,虎威堂也不差钱,就让他们这些地头蛇自己打去,谁被谁打死了虎威堂都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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