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至少目前来看,蜀王似乎的确对自己暂无恶意。她甚至隐隐觉得,他如此表现,是因受人胁迫,可能还有求于她。
小茶几上有一壶热腾腾的茶,大概本来是预备着放凉了,后半夜给新婚小夫妻降火用的,此时却刚好入口。
燃落颇有主人风范地起身为云容斟了茶,姿势优雅,居然和中原茶艺的标准手法毫无二致。
他一边斟茶,一边悠悠然开口:“所以呢,娘子姓甚名谁?”
云容的目光始终状似无意地跟着他的双手,此时莞尔道:“大王说笑了。妾嬴氏念锦,为当今景王与王后之女,之前八字、姓名都送到了蜀国来合,大王倒是都不记得了?”
八字姓名自然送的都是嬴念锦的,而且那时合八字的……还是当今蜀王已经入土的爹。
燃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哟,还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姑娘。好吧,我不与小姑娘一般见识,先来个自我介绍好了。”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也倒上了茶,呷一口,道:“启明氏燃落,因生于七月十五,先王夜闻‘七月流火’之歌,颇觉玩味,遂赐名‘燃落’是也。”
云容随口接道:“那安阳王名泮,难道是生于泮宫之侧?”
燃落嗤笑一声:“那当然不是,这里又不是中原,哪有什么泮宫。不过是取个水字,盼着将来能把我这火给浇灭了而已。”
云容不由得暼了他一眼。
燃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能做到笑意不变,自顾自转了个话题:“你猜,寡人是怎么知道你是假冒的?”
云容滴水不漏:“妾不知道大王为什么觉得妾是假冒的。莫非因妾不够美貌?”
燃落神态自若地接下去:“因为寡人聪明啊。”
云容礼貌地保持微笑并拒绝接下话头。
燃落忽然一拍脑门:“哦对了,你大概想问,怎么下的药没起效,对吧?”
云容的瞳孔倏地一下缩紧了。
这的确是她刚才一直在疑虑的事情。
按理说,文离给她的这副“倾樱散”不出片刻便该生效。
被下药之人昏迷不醒,却会做逼真至极的春-梦,醒来后只觉记忆模模糊糊,却的确有梦中发生之事的印象。
可这都多少片刻过去了!
……那死狐狸不带这么坑人的吧!
燃落看见她的眼神,满意地笑了:“为表诚意呢,寡人就告诉你了。寡人呢自小体弱多病,这你大概早就知道。不过……其实寡人不仅是个药罐子,还是毒罐子。”
毒罐子?
还有人天天服毒么?
“不过也是你运气不好。若是当初那老东西,恐怕早就中招了,可惜现在王位上的是寡人,你这小小伎俩啊,在我这儿实在不够看。”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那药的味道还挺不错,有春天的味道。你若是带的多,不如下次给我一点泡水喝。”
……这还是人么?!
云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概她的运气一向不大好吧。
思索片刻,她也懒得继续演戏了,身子往前一凑,下巴搁在手上,细细地盯着他的眼睛:“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把我告发出去,刚才却还要拉着我演戏?”
“按你的权势地位,说我是真是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就算我没有下药,你说下了,那就是下了,谁还能多半句嘴?”
云容笑了,她满意地看到燃落一直懒洋洋的笑容微微敛了起来,“在这王宫中至高无上的大王啊!你也有做不到的事,不得不求助于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异国人,不是么?”
她眨眨眼,笑眯眯道:“大王想要妾做什么呢?”
燃落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嘴角再一次勾起:“不错,是个挺聪明的小姑娘,总算让我放了些心。”
他捧着茶盅,不紧不慢道:“不过这事儿么,你还不一定办的来,先不着急。你初来乍到,还有的是麻烦来找你,寡人今天心情不错,便给你个实惠。”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莹白的小玉瓶,放在了桌面上:“呶,吃了这药丸,你便能真的装成个病人了。”
云容挑了挑眉。这就要哄她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了?
他敲敲桌面,“实话跟你说吧,摸到你脉象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不是颍川公主了。我这么多年病下来,摸摸脉象还是说得准的。真正的颍川公主和我一样,是个天生的病秧子,你倒是活蹦乱跳的紧。”
原来是这么露馅的?
好吧,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她还真是信了他的邪!
燃落瞅瞅脸色不豫的云容,笑嘻嘻地又补一刀:“而且你装的也不像好吗。今天不过是惊鸿一瞥,问冥那女人看不出来也正常。不过,你很快就要去和她近距离接触了,时间长了,我可保不准她会不会看出问题来。”
“问冥?”
“就是夕问冥啊,哦就是你们说的大司祭。”
原来她叫夕问冥么……姓是蜀人的姓,名却着实有些奇特。
云容轻笑一声,手指拈起那冰凉的小玉瓶,打开塞子倒出了几颗白色的丸子,放在手心凑上去嗅了嗅。
“放心吧您嘞,干服冲泡老少咸宜,无色无臭无味——”
燃落突然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敲敲脑门,“哦,似乎可以考虑加一点味道和颜色来着。你那药喝起来可比这个更带劲。”
云容没理他,径自又把药丸倒回了瓶中,重新塞上塞子:“大司祭干嘛要来找我?”
“你很快就知道了。”
燃落阴恻恻地笑起来,“不过,她不来找你,难道你不会去找她么?”
云容的眉心跳了一跳。
他怎么知道?
对自己来说,来蜀国当然不是单纯的和亲,自然有她的目的。
这片游离在中原之外的神秘国度是个幽深的寒潭,要达到她的目的,必然是要把这池水搅得越浑越好。
所以,她必定会去接近那个神秘的女人,蜀国神权的最高代表。
“见她的时候,不要太刻意了。那女人多疑的很,性格也古怪。你就好好的当个傻傻纯纯的娇弱公主,别想太多。”
云容细细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
听他的话头,蜀王与大司祭之间,似乎有着隐隐的兵戈之意。恐怕就是碍着王权与神权之间相互掣肘的束缚,又无任何一方有压倒性的实力,所以两边暂时维护着表面上的平静。
不过,这相互敌视的根源,恐怕也正是来自王权与神权间的争斗吧。
古往今来,爱恨权欲,不外乎是。
这倒是让她心定了些。蜀国若真是上下铁板一块,那景国可谓再无安宁之日。
只要有一丝缝隙……
总有一天,她会把那里面一切腐烂不堪的腌臜事物都翻出来,叫这数百年盘踞于山岭盆地之中的国度,换个天地。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