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徒劳无果之事。”
希声忽然沉沉地开口了,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怜悯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叫人疑心是幻觉,“只是……即使逆旅终有归途,所遇之人,所见之事,总不会白白的消散。凡世短暂数年,便如一梦,梦醒无踪,莫再追究。”
这话实在说得人云里雾里,倒是越发像个故弄玄虚骗人的家伙了。
云容心里不以为然,不过好歹面上还是维持了恭敬的神色。
希声衣袖一动,竹简上的殷红文字便消失不见。
他仿佛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卦术不精,比不得我的一位……朋友。天机如此,参得破也参不破。”
他又转向嬴铮:“殿下要卜什么?”
嬴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他们什么都没说,希声已经知道了嬴铮的身份。
嬴铮直视着希声,微微压下的眼角带出一丝凌厉,目光中满是冰冷的审视:“在下一介小小凡人,大师未卜先知,自然知道我想卜的是什么。”
希声面上没有任何表示,低头再次拂过竹简。
一片沉默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似乎传来一丝轻响。
希声忽然轻轻抬了抬眼,目光状似无意,落在嬴铮身上一瞬。
轻微的一道金属声,把云容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这才发现嬴铮一手已握住了腰间北辰剑之柄,剑光在烛光中一闪。
云容一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可嬴铮迎向她不解又惊恐的目光,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对她安抚地笑笑。而希声此时也已抽回了目光,重新聚精会神地看向面前的竹简,似乎对嬴铮拔剑丝毫不以为意。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云容强自镇定坐着,可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片刻,希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尔为北辰择定之人,当成大业。”
楚岺均一生所求,不过就是山河清晏,社稷安靖,使昭之民安乐,昭之国富强。
如今生为景国公子,这一句……该是很高的评价了。
可嬴铮面色无波无澜,连眼都没眨一下,手依然握在剑柄上,沉静地看着希声:“但是?”
“但是若一意孤行,终究失之严酷……恐怕不得善终。”希声的语气平淡至极,仿佛在说一只蚂蚁的命运。
一块巨石沉沉地砸在云容心里,惊起层层波涛。
——希声一语说破了她这一世见到他后,心里一直以来的隐忧。
可她还未及思索,便听嬴铮朗声大笑,猛然起身,一把抽出北辰剑来,在幽幽烛光中看向眼前雪亮的剑身:“不得善终?呵,我嬴铮既不信天下悠悠之口,更不会信命。未知生,焉知死!吾但求不负本心,何须想那许多,庸人自扰!”
仁善自持便能善终么?
曾在烈火中燃尽的灵魂,如何还会相信点滴霜露便预示着甘霖?
腐朽之物,唯有摧枯拉朽之力可毁之。粉身碎骨方能重生,浴火重生方为涅槃!
屋中的烛火在如镜的剑身上闪烁,嬴铮便站在耀眼的火莲之中,手握一柄熊熊燃烧的剑,仿若烈火中涅槃的神祇。
也许他从不知道前世自己的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可发生过的事,永远都不可能毫无痕迹。
屋中火光大胜,希声却毫不在意,甚至头也没抬,只是淡淡说:“你能这样想也挺好。”
他广袖一拂,茅屋的门便悠悠然打开了,扑面而来的的晚风把屋里的烛火吹得一阵趔趄,仿佛河边摇曳的芦苇,炽烈的火焰之界消失了。
外边已是长夜浩荡,月色阑珊。
“云容,我们走吧。”
云容怔怔地抬首看向嬴铮。
他侧对着门口,嘴角翘起温柔的弧度,眼中却仿佛不见天色的深林幽潭,没有半点笑意。
月色洒在他身上,英挺的鼻梁便将面容分成明暗两面,一面是月色与星光,一面是火焰与黑暗。
俊美得不似凡人,又冷酷得令人不寒而栗。
云容跟着嬴铮走到门口时,正听见背后希声漠然的一句:“动手也等走远一点,不要脏了我门前。”
云容的脚步不由得迟疑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嬴铮,但见他嘴角挂上了一丝轻蔑的冷笑,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只是握得越发紧,攥得她手生疼。
门在他们身后扑通一声关上了。
火光暗下去的瞬间,仿佛也有一个世界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云容赫然发现,原本外边的栅栏小院无影无踪,希声大师的棚屋之外,竟是一大片密林中央,再不是他们来时的样子。
她连忙回头——身后分明是一棵参天的松树,又是哪里来的棚屋?
莫非……希声所居之处,竟也是一个菩提境?
如此,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找得到,倒真是所言不虚了。
可这里明显与来时不是一处,嬴铮为何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呢?
云容正思忖着,却被嬴铮一拉,思绪回到现实,这才想起心头最大的疑惑。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迟疑地开口:“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
可她还没说完,嬴铮忽然一手揽住她的肩头,俯身低头,覆了上来。
一眨眼的功夫,他温柔的眸子和灼热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瞳中除却皎皎月色,便只有一个她。
云容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心跳都忘了继续,唯一的反应就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如冷蝶拂花似的一吻,柔软而清凉,转瞬即逝。
今夜有月,有风,有松声,有鸟鸣,还有一对璧人。
蝴蝶已飞走了,云容还是紧张得不知所措。她忽然感觉有细长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不由得颤抖着双睫睁开眼。
她被嬴铮拥在怀里,看见他的面庞就在自己面前,一双眸子中满是清泠泠的光,好似在竹根幽泉里浸透的月亮。
嬴铮双唇动了动,比出两个字的口型,云容瞬间就看懂了。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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