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铮面色未变,沉静地答道:“嬴铄,这话你或许不爱听,但既为施政之人,便不该妄想人民会理解、拥护所有政策。民心何谓?几十年前的学者韩唯就论述过,急耕田垦草以厚民产,民以为上‘酷’,严刑重罚以禁恶,民以为上过‘严’,征赋钱粟以实仓库、救饥馑,民以为上“贪”而不服,服徭役、征军旅以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民憎上之‘暴’。你看,此四者皆是关乎国之治安的根本,人民却因此不满。”
他细细地呷了一口茶,这才说出最后一句:“若如此便是民心,又何必得民之心?”
对话到这里,其实已有些谈不下去了。
云容一直在里屋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此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她随楚岺均出使晟国的经历。
彼时他们在奉都,常常去奉都门学听讲,便听过韩唯本人的这一番高论。世事无常,当时的昭国左徒楚岺均仍是一腔赤诚热血,对韩唯此论不敢苟同。
可如今的嬴铮,已成为顶住重臣压力,一力施行此策的景国公子了。
一个人要经历了什么,才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她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来。
那时她刚回了缈云阁,正赶上阁中几人兴高采烈地聚餐,见她来了便也招呼她一起吃,自然也问起她此行如何。
“……见到他,我真的很开心。”
“啧,肉麻。”文离道。
“你懂什么!”彤宝道,“云容,你要幸福哦!”
云容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搅着手中的调羹,脸色不由得黯淡了些。
文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彤宝大惊:“什么,他还敢惹你不开心?我去揍他!”
云容:“没有没有,你们别瞎猜。……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只是嬴铮他……和当初不太一样了。”
文离嗤之以鼻:“啧,我叮嘱你的事,你果然全都忘了。你也不用跟我说他变成什么样了,我都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景国王室就这么教孩子,那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的确,她离开缈云阁去找嬴铮之前,他就专门提醒她不要太一厢情愿。
“阿云,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楚公子,六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嬴铮虽是他的转世,可他不是楚岺均。”
“是啊,谁也不知道前世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文默突然插嘴,吓了他们几个一跳。
一时间文默悠然舀了勺粥送入口中,另外三人则面面相觑。
文离咽了口口水,一脸惊悚:“文默你你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不应该啊,他对自己的法术还是有点自信的。要是失效了,可就太丢人了!
沉默。
文默不慌不忙地咽下那口粥,白了他一眼:“没有,读了书而已。再说了,云容来之后天天念叨这个楚公子,我是聋子吗?”
哦,原来如此。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文离长舒一口气:“是啊是啊,很有道理。阿云你想想,他可是被骗得国破家亡,命都没了,这些事在他身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才奇怪吧?”
想到这里,云容有些失神。
此时外边嬴铄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开口了:“嬴铮,我知道你的为人,也不怀疑你一片为国的心。但你此举过于严苛冷峻,有违我国立国之本。你有你的信念,我也有我的。”
他冷淡地站起来,“我会竭尽全力阻止你的这一轮变法。”
眼看南书房里气氛变得十分僵硬,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稀里哗啦一通声音,两人都是一愣。
院子里传来阿真一声惊呼:“小殿下!”
随即,满面通红的嬴错跑到门口,扭扭捏捏道:“兄长我错了!我……我的蹴鞠把里屋的窗子打碎了,掉到里头去了……我进去找找!”他怕兄长责罚,猛然撒丫子打开门跑了进去,两个大公子甚至还来不及喝止他。
“我的球在……咦,这里有个好美的姐姐?”
书房内外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