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不太习惯不熟的人这么热情地凑上来,赶忙伸手去接,可没想到她还未捧住茶盅,他便撒了手,于是哗啦一声,茶盅里还冒着热气儿的茶便洒了她一袖子,随即便是茶盅落地碎裂的清脆声响。
吴先生大惊失色,赶紧从怀中掏出手绢来,抓过她的手臂就要给她擦,这可把云容吓了一大跳,赶紧说着不必不必,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出来。
这怎么说的,她现在是没法力的凡人,只是女扮男装,到底没有之前在昭国时直接化为少年身那样保险。若是在这里被发现了女子身份,那可如何是好?
门房一片混乱,小厮赶紧过来收拾,外边舒岳将军听见喧哗,便进来问怎么回事。吴先生出了这么个糗,脸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云容看他脑门上全是紧张的细汗,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一拱手道:“没事没事,云某不小心打翻了茶,真是抱歉。”
舒岳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愣了愣,下意识地挑了下眉,片刻便又恢复了沉静的面容,对她一揖:“先生是……?”
云容行礼:“不才云嵬,见过将军。”
舒岳微笑:“原来是云先生。今日三殿下刚回雍都,诸事缠身,府里也难免有些接待不周之处,还请您谅解。”
云容也笑:“舒将军不必这么客气,府上接待十分周到,只是云某自己不小心。”
客套到这里也就算完了,门口又有门人轻声唤舒将军,他便歉意地笑笑,出门去了。
刚才大半天说不出话的吴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云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家中此时有事,恐怕得先走一步,今日是见不到殿下了。唉真是没想到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到殿下,只能改日再来。”
这人真有些奇怪。云容心里想着,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与吴先生告别。
“……想来想去,我在门房遇见的人里,大概也就这位吴先生,行迹有些可疑。我说的这些,舒将军可以作证。”云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门口的舒岳,他向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温和,但面上仍是肃穆。
云容心里安定了些,目光转回嬴铮这里,却忽然发现他垂着眼低头沉思,看都没看舒岳一眼,似乎完全没有要找他求证的意思。
她突然反应过来——证据未明,自己眼下一是外人,二是客人,恐怕嬴铮来问她之前就已经问过舒岳,既能当场知道她说的真假,也防止当着她的面找舒岳对证,显得似乎是信不过她。
其实云容既非真正前来投奔的处士,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不愿意这一世刚见到嬴铮就被当成是想害他的人。
但她这么一想通,心里某处像是被小针猝不及防地戳了一下——刚才短短片刻时间,他才从那急病中缓过来,脸色苍白如纸,却已经想到了这么多,连她的感受都妥帖地照顾到了。
不放过任何一个破绽,也不得罪任何一个人。
六十年前,她的呆书生虽然温润如玉、善良体贴,却到底是一帆风顺长大的世家公子,向来笑便是笑,怒便是怒,心思何曾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可如今再世为人,他终究是不一样了。不知道这些年在景王宫里,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云容几乎不忍细想。
这时,忽然有个身着甲衣的侍卫在院门口请示舒岳。
舒岳走过去,那侍卫在他耳边低声地说了些什么,舒岳便露出副了然的神情,重来到书房中半跪下:“殿下。”
嬴铮终于抬起头来:“没事,就在这里说吧。”
“是。末将派去跟踪那位吴先生的人跟到了城南绣巷,一队靖阳卫正好路过,又有左相府兵清路,路上人马混杂,失去了他的踪迹。”
云容对舒岳刮目相看。此时已有回报,想必是他在察觉吴先生举动异常时,就已经派人前去跟踪了。
不过,一队靖阳卫路过……那不是嬴铄统领的旅贲吗?
真就这么巧?云容感觉面前仍然像蒙了一层雾似的,却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心中已有了个预感。
毕竟,她和那人打过的交道也不算少了。
“靖阳卫?是哪位将军带的队?”“是洛玄璜。”
憋了半天没说话的阿真忍不住一声惊呼:“又是他!果然是他们!”
嬴铮和舒岳对视了一眼,云容则不由得皱了皱眉。
靖阳君嬴铄有两位副将,左将军洛玄璜和右将军甘戟。
洛玄璜便是前世嬴琮的转世,六十年前,云容误杀了他。三年前,她刚刚恢复入轮回前的记忆,又在景王宫中遇见了他。
听说这位洛将军出身低微,却傲气的很,不太爱理人,和甘戟形成了鲜明对比。同为嬴铄的副将,甘戟出身贵族,却十分豪爽耿直,向来看不惯洛玄璜那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奈何洛将军身手奇佳,沙场之上更是用兵如神,加上嬴铄也不愿看到两位副将不和,常常有意拉架,两人自然不得不收敛些。甘戟技不如人,虽说整天呛那家伙,但作为嬴铄手下次于洛玄璜的副将,到底还是服气的。
嬴琮到轮回走了一遭,真如他所愿成了名良将,性格倒是一点没变。
但对云容来说,这些都是次要。刚才发生了什么,看嬴铮和舒岳似乎都已了然,她却仍蒙在鼓里,只得开口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太明白。”
嬴铮这才注意到她似的,歉意地一笑:“抱歉,事发突然,刚才没来得及与你说明。你可知萱草?”
云容点点头。萱草在南方十分常见,朱色花朵艳丽夺目,诗三百有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说的就是萱草。而且,金针菜可不就是萱草花入馔的名称么?
不过,萱草在西北的景国十分罕见,像阿真就不认识金针菜。
“这原是我的一点小毛病,碰着萱草,便会犯喘症。若只是吃了金针菜无事,沾了萱草花粉也无事,但若两样撞到一起,便有性命之忧。”
“啊!殿下,俺怎么不知道!”阿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嬴铮笑笑:“萱草在景国算个稀罕物,我也就是年幼养在母后身边时,偶然见南边进贡了些新鲜的萱草,好奇摆弄着玩儿,加上又吃了些,这才发作。那时阿原在我身边,尚且年幼不懂事,至于阿真你么,怕是还没来这世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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