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蓝色的蝴蝶扑扑闪闪,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之中飞向了蓝衣裳的小郎君。
蝴蝶一计果然成功,他抬起头来,云容顿时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等等!不妙——
啊,自己身上这片叶子的隐身术法有些不稳,似乎就要失灵了!
她马上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自己法术不精,杜若叶幻化而成的东西、施的法术都维持不了多久。此时她已稍微熟练了些,若只是变死物,大概可维持一炷香;但若是活物,则多半都在半炷香以内,越是精美繁复,越是转瞬即逝。
隐身术法并不太难,已支撑了好一会儿,可要是好死不死的偏在楚岺均抬头这一刻露馅,那可就麻烦了!
不行不行,天机不可泄露,总不能刚一来人间就捅娄子吧!
可得赶紧让蝴蝶飞离楚岺均的视线,变回杜若叶来,接她身上这片叶子的班。
三,二,一,变!
蝴蝶优雅地翩翩飞走,上头云容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么一惊一乍的,根本没看清小郎君的脸好嘛!
三片叶子轮流用来施隐身术,云容蹲在房梁上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更别说再变点儿什么去调戏那案几边的小郎君了。
……小公子,小郎君,我的祖宗!您别这么刻苦可以吗,身体重要,快上床睡觉!
云容从心里默默祈祷变成半死不活的念叨,又是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他要就寝了。
蓝衣小郎君看看天色,收拾了简册,吹熄了烛火,乖乖地睡在被窝里,没等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看来读书是挺累人的,看把人累成什么样了,一沾枕头就睡着。
云容终于放下心来。
她从梁上跃下轻轻落到地上,凑近了小郎君的卧榻。
此时外边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一点点清幽的月光透进来,却不够亮,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云容只好凑得很近很近,仔细端详他的脸。
利落的眉,英挺的鼻,干干净净的面庞。
还有紧闭着微微颤动的一双眼,眼尾微微上挑,让人不由得想到,要是这双眼睛睁开来,眼上的睫毛弯起温柔的弧度,眼角大概会像月末的蛾眉月一般,清清浅浅地翘起来,一笑便是满眼的温柔和煦之意。
梦中云遮雾绕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仿佛一双手轻柔地拭去了铜镜上氤氲的水雾,露出一张干净清隽的脸庞来。
那张脸和云容梦中的蓝衣公子在恍惚间重合了。云容心中一阵欣喜,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找到你啦,我的文神小郎君。
一时失神,她忍不住抬起手来,想摸一摸那张梦中的面容。
在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世上的美好万物之前,沉沉酣梦之中,意识渐渐从混沌中剥离开来,一片恍惚之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
若有人兮山之阿,云雾弥漫的小山丘里,有一片蓝衣一闪而过,成为了她来到这世上的机缘。
我还记得你呀,我来找你啦。
你还记得我吗?
这位创造出她的蓝衣小郎君,春风和煦、才华横溢的命定文神,此时就静静地躺在这里,神情安宁祥和,气息悠远绵长,连梦的深处都飘满了温柔的杜若香,却不知道这香气的来源,此刻就在他身边。
眼看她略微颤动的指尖就要触到他颤抖的左睫了,可忽然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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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岺均其实正做着梦,梦见四周环境安静美好,而自己面前是一泓碧水。
他凑上前去,忽然看见了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绝望的面容,身上蓝衣被鲜血所洇染。鲜血汩汩流出的地方,是他疼痛至极的心脏……
他就要死了。
轰!他骤然倒入水中,猛地惊坐而起,醒转过来。
一室幽暗,有杜若清香。眼前景物一切如常,唯有脸颊一丝湿意。
他拂袖拭了一下,平复了胸中狂跳的心脏,不禁哑然失笑——多大个人了,还能被区区噩梦吓哭了么。
脑中困意十足,他缓了缓气息,重新闭上眼睛,躺倒下来。
闭眼前最后一刻的景象,停留在床头窗边的一枝袅娜辛夷花上。辛夷花瓣清透如玉,在隐隐月光中投下斑驳疏影。
嗯,辛夷花?
此时是深秋,怎么会有辛夷花呢?
楚岺均揉了揉眉心,不情愿地再次睁开眼睛,却见床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辛夷花枝,唯有淡淡月影,正是那古人绘为月白的浅淡蓝色,也是他喜爱的颜色。
果然是自己最近一段日子废寝忘食,都累出幻觉了。他不再多想,转眼便又沉入梦乡之中。
云容躲在墙角,依然没平复下来自己的怦怦心跳。
哎,夜探小郎君卧房,可真是刺激得很哪!
等了一会儿,云容总算平静下来,再竖起耳朵听听卧榻上的声音,楚岺均似乎含糊地嘟囔了几声——
“等等……等等!你是……这山中的精灵吗?”
咦?梦中和他相见的山中精灵明明是自己,此刻自己就在这儿蹲墙角呢,他却是在和哪一位山中精灵相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眼珠一转,托起一片杜若叶,对着榻上吹了一口气,叶子悠悠然飘起来,忽然散成了无数闪闪发光的齑粉,好似洒下了无数星辉,在榻上纷纷扬扬地落下。
楚岺均不再作声了,沉沉地进入了无梦的深眠。
云容凝视了他半晌。
她抬起手,细白手指拈着一片杜若叶覆上了他的眉心,缓缓地俯下身子,仿佛蝴蝶拂过落了雪的一朵梨花,嘴唇轻轻地在他眉心触了一下。
虽然转瞬即逝,她还是隔着薄薄的叶子感受到了他额上的温暖。
重新直起身子,云容得意地一笑。
她一挥袖,那片沾了他两人体温的叶子倏忽飘起来,从他眉心带起了星星点点银白的细雪,散入空中消失了。
湘夫人叮嘱她,天机不可泄露。她思来想去,还是要消去他梦入菩提境的记忆。
恍然一梦,也许他记得自己,也许他不记得,但总归是这样比较保险。
若是违背了天意,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凌晨,云容坐在高高墙顶,青衣被阵阵凉风吹得悠悠飘起。这清凉湿润的风,怕是带了些晚秋雨意。
眼见着天边破晓,浓如泼墨的夜幕一点点化成浅浅黛色,薄薄晨曦之中那一叶弯弯峨眉月慢慢化入逐渐聚拢的云层中,仿佛在温柔地对她微笑。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尴尬地敲了敲脑门——
完了完了,走的时候,好像忘记关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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