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个不甚吸引人的开头,可根据她听那些说书人故事的经验,接下来估计要有一个“但是”了,不免悄悄竖起了耳朵。
“但是”果然来了:“可后来有一天,他的国灭了。”
啊?这故事只有开端和结局,没有发展和高潮的?
而且……慢着,这故事里的公子国都被灭了,可一个景国一个晏国都好好的,敢情他真是搁这儿讲故事呢?
安乐一不留神,被路上一块石头绊了一跤,嬴钧眼疾手快便托了她一把。她站稳了便想抽回手,没想到他竟没松手,于是她趔趄了一下,一时没留神就歪在了他身上。
……喂。手劲大了不起?
她想开口抗议,可他垂首看过来,她忽然发现那双眼睛亮得出奇,里面似乎飞速闪过许许多多景象,一下子怔住了。
嬴钧还在一丝不苟地讲故事:“一时之间,公子所有的信念支撑都倒塌了。他一辈子都在学君臣父子,忠贞不二,按照世间君子最美好的德行时刻要求自己。”
“当这一切都没了依托,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安乐一时想反驳。
其实,华夏九州,大大小小这么多国家,争到如今,哪个不是憋着鼓气,觉得自己才是正统,是天选之子,该灭了其他国家成就大业的。天下只有一个,岂能人人称心?
可她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张了张口愣是没发出声音,只听得他继续道:“天意如此吧,他后来还是变了。后来,他又成为了去灭别人的国的人。”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鸡鸣响彻云霄。
那声鸡鸣带来了洞开的霹雳,将幻境中的他们引去了回到人间的出口,也惊醒了此时的安乐。
她松开已经被手捂得温热的玉玦,叹了口气。
他讲这个故事,或许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也暗示她吧。
——他们终究,在相互敌对的阵营里。
她看着镂空花窗外伸入的几缕日光,渐渐地拉长又拉长,日晷似的绕着她的榻边转了一圈,春意渐浓,王宫里的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
念锦最会在王宫的犄角旮旯到处游走。安乐托了她去摸各处情况,很快就得知父王果然已不动声色地加强了质子所居延仁宫的护卫,宫禁之外的巡逻也有所整顿;还借发现春猎时有人欲加害质子之名,请他尽量不要出延仁宫,倒是变相的软禁。
想来重重宫禁之中,嬴钧插翅也难飞,不可能逃回景国去。
太平公主在春猎时好好地过了把瘾,这些日子不再三天两头跑来闹着找安乐一起出宫玩儿了,安乐便能图个清净。
于是,图清净的安乐只得听着念锦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哎呀,殿下你说这怎么搞的,婵儿娟儿她们还托了我给质子殿下送云锦糕去的,这下我也去不了了!”
安乐苦笑,这些小姑娘还是太单纯了些,在王族中人普遍对嬴钧忌惮如虎狼的晏国王宫,还能看中他那一副皮相,想着如何跟人家殿下搭讪呢。
念锦还跟她说,这位质子殿下和和气气,每次都待她格外的好,所以小伙伴都托她给他转交吃食。当然了,念锦信誓旦旦地对天发誓,嬴钧虽然好看,但一点都不是她的菜,她可从没动过什么歪心思!
啧,她们哪里知道这人皮囊底下的一副七巧玲珑心,不不,明明是一副黑心肠。
安乐捏了一把念锦的小肉脸:“念锦,你着什么急,莫非是拿了她们许诺的好处?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也太伤我的心了。”
“哇殿下你这话说的!我就不兴有自己的小姐妹了么?再说了,你前儿吃了婵儿家里做的青梅羮,不也嘴馋叫我再多要几份儿么!”
两个小姑娘笑闹成一团,只是笑着笑着,安乐还是沉默了下来。
前方战报连连,但到底只是别国交战,对晏国王族来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里依然是一派春风和暖。
只是听宫人说,加强了护卫的延仁宫中,时时会传出优美瑟声,曲调哀婉怆然,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嬴钧此时,倒仿佛真成了个辗转落魄的质子,客居故国千里外,望月思乡断肠人。
……安乐也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同情自己。
一切平静如常,但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心下不安。细细思索是不是漏算了什么地方,却始终无头绪。
也许这种不安来自于她已清晰预见的危境。
无论景国与晟国是否交手,交手后后续如何,晏国都堪称岌岌可危。
西侧为景,东侧为晟,晏国夹在当中,怀玉璧而短兵戈,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却逃不脱这进退维谷的困境。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可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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