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剑,长刃,短柄,中有脊,佩以防身,利器也
九幽,剑之上品
幼年初学剑,师仅长余十四秋,未习时,师抚剑道,“此剑非杀戮之恶器,乃护亲之良器,汝许吾,学成之后,不以此剑沾滴血……”,余窃以为然,许之,后乱变陡生,方知昔日师之言不尽然
兵本嗜血得灵,为杀戮而生
……
闻人息合书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举目四望
随衣院,灯笼未点,银杏失叶,人去楼空……
似乎还在昨天……
“爹,我觉得无形先祖这话不对”,他仰起小脸看着闻人龙,树荫丛下夏意无踪,“凡是能做成人的,都是前世修了几辈子花花草草的福分呢,爹爹你想啊……友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夫妻‘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千年诶,算死了也要个十辈子吧?若是个个魂生生世世都是人身,那这样不就是十辈子至少也有九辈子没有枕边人,孤独终老了,再推算,那就是活着的每十个人就得有九个人孤独终老,实际上哪有这么可怕的事,所以他们都是做了几世的花草树木换来这一世的人……”
“所以呢?”,闻人龙对儿子的耐心还是比他人多的,“你是不是想用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说,你这辈子不学剑,下辈子还可以接着学,所以现在不必着急,爹爹让我放胆去外面玩一阵吧……是吗?”
“爹爹你可冤死我了,还是那种颈血不落地、六月飞冬雪、旱魃伏三年的千古奇冤……”,闻人息把书哗啦啦翻了一遍,这书的确有点厚,他也的确……不是很想背,但他要说的可不是爹爹误解的那意思,“我是说,为人艰难,不应轻易杀人,先祖错了,应该说……”
“兵本慈悲得灵,为积尘而生……”
“秋菊给你带话本了吧?还是你缠着荆姐求来的?”,闻人龙小时候也看这些,长大就不看了——说来说去无非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醒醒吧……现在天亮着呢……
“这不重要……不重要……”,闻人息岔开话题——他可不能让父亲猜到是夏竹姨给他拿的,“我翻了这剑谱,发现写这东西的人有点矛盾,我看他的招式五成是杀招,三成虚招,二成防御,可几乎都是改过的——虚招原来几乎都是杀招——带着一击毙命不留情面的狠劲,我再翻几次,第四遍时发现他原本的杀招也是改过的——原来的几乎所有都是防御,他改了足足两次呢……”
“哦?”,闻人龙知道他——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遗传了他习剑的天赋,心里有点小得意,便放任他继续说,“你怎么看出它们原本是什么招式的?”,他练了这么久都没看出来
“爹爹你看这个……”,闻人息随意翻到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小人,腿叉开呈马步,右手稍避腰后以求平稳,左手握剑身子前倾击出,剑锋略偏下,“这是‘光复旧物’的第三幅,它不是说这是以退为进的一招吗?可我看它……人手直向前时约与心平齐,剑偏上则取人脖颈,狠毒的,直往取人心,也毒得很,可它朝下走,这说的是什么?就是它本意是留对手一线生机,空出的手往后收,说明他有回头退避之备,不是破釜沉舟那种不要命的决绝,自然这几点后来没改是因为后面的行剑以此环环相扣,再改不了了,这是第一次改动……”
他又翻到另一页,还是那一招,这回一个小人像只鸟一样飞跃空中,“它从这里又变了一次,把杀招改成了虚招,你看它后面五幅分明是重新添缀上去的,原来剑锋凌厉,这儿却一下子柔和起来,太突然了……”
“可是剑法实实虚虚,观者各有所悟,息儿,它未必就是改过的,也许原先就是这样的……”
“我也明白,可是爹爹,我昨日辗转反侧想了一晚没睡,终于弄懂它为什么被改了,这是有迹可循的”,闻人息邀功地翻回首页,九幽存的那段话,“无形先祖承师命,故第一次,只防不攻,后来他说‘乱变陡生’,所以第二次,就把八成都换成杀招,最后是第三次,旬祖又重新改了,易实为虚,换了三成杀招,怎么样?”
那天爹爹不住地点头,摸了足三次他的小脑瓜子,还陪他用了午膳,给他夹了他不爱吃的萝卜,而且因为爹爹在,秋菊来送饭时原本说好给他捎的烙饼也只能作罢,她端到门口,呜……一看见爹爹的背影,忙不迭把他的烙饼一把塞进嘴里一口吞掉,他看得好气人
黄昏时分,爹爹从屋子里出来,摸了第三回他的头,说第二天他们要去府外游历,扩宽见识,如此方能锻出一把好剑来
他很开心:他是要成为好剑的,还是天下第二的九幽剑
第二天,他知道了林语的死讯……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爹爹收到一只信鸽,阅后脸色凝重,愁眉不展,让他自己先行回府,他当时情绪低落,也不去问那许多,爹爹一连失踪六月,他去和荆妈妈说,荆妈妈却说阿龙不会出事的,可爹爹再出现,竟和娘亲一起被杀死在祠堂了……
娘亲那会一点异常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勺粥,和他道别,叮嘱他小心,怎么就……
他脑子好疼,闻人息趴在石桌上,觉得这些事实在不适合自己去想,石桌面很凉,他突然惊起,因为好像破风从后面提他的领子,“臭小子,你嫌自己养的马蜂还不够是吗?”
听儿在一旁好心劝说,“你们别闹了,小少爷的衣裳,领子那总是特别脏,我得搓好几个来回呢……”
他赶紧澄清,“不是我脏,是破风的手脏!”
“啊……破风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什么时候才能熬到过年啊?”
过年也不会团圆了……
意兴阑珊……
远在天的那一边,破风“哈啾”打了个大哈欠,“谁骂我?”
“也可能是有姑娘家在念叨你呢……”,林言坏坏地说
“背你的刀法去!”,破风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飞刀,林言又埋头进书里,时而抬头偷偷瞄两眼蹲在一边给他磨着新刀的听儿:要是没有破风就更好了(作者解释:破风=灯泡)
……
昔水刀题
余与友人周游,至秀河,得“往昔水清波”之句,故取其二、三字名:昔水
此刀为辅,辅剑之用,剑为九幽,刀剑不离心,九幽可传百代
……
“诶?风师兄,这页怎么缺了?”,林言刚要翻页,却发现背面空白,第二页被人撕掉了——还是很粗鲁的撕,订起的那边上波浪样地印出纹路来
本来他是想叫“破师兄”的,可……还是叫“风师兄”吧……
等到他学成了,哼哼哼……他可是天下第二!不过义气还是要讲的,人家怎么说也是师兄,他给破风面子而已,绝对不是怕他打自己,对……就是这样……
“你甭理它,我们练的时候就那样了,这书是仿三百年前的古物做的,重印时把那痕迹也给印下了,其实你细看,它那页根本没有……”,破风解释给他听,“那一页纸纯属讲废话,你直接往下看就好了……”
听雨磨好了刀,把三十六把飞刀整整齐齐递给林言,“你的三十六刀……”
“哇!三十六把!”,林言把《昔水刀法》扔到灰尘仆仆的地上,有如祭神的人接过祭品一样郑重,“听儿,那你有几把?”
“三十四把……”,破风黑着一张脸把刀法捡起,抖一抖上面的灰,给他
“我也要三十四把!”,林言接过书
破风挥手做出要打他的架势,林言连忙用书捂着脸,预想的疼痛不来,他从书后探头探脑时,破风已经收手了,“给你多两把你还挑三挑四的!”
“我不如破风,最后两招没学会,所以暂时那两把搁置在……家里了……”
“这样吗?”,林言若有所思,“那我还是三十六好了……”
破风服了他了,简直比那臭小子还难搞,“混小子……”,就这么叫好了,“你要是能三年把这本刀法学好,也许你就真的能当天下第二了……”
“真的假的啊?”,林言抑制不住地兴奋
武林以九幽为尊,昔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盟主是天皇老子,刀主就算是统御百官的宰相,真就是……天下第二……
二
晨钟一响,曲水谷的隔水竹阀一开,蜿蜒的水流一分为二,一半照旧它的逝去,一半落入命定的离殇
齐岸就要悲催地去赴他的离殇了
花木瓜——他那个只有姓没有名的怪师傅,收到了闻人府的飞鸽传书,请师傅暂代去南芝殿赴宴,师傅在阁楼上留信招他来,让他先去探探路
自从他得了那张人皮——自然是假人皮,真的剥人脸皮那纯属邪魔外道才会干的差事,再说也不好用,从那以后他外出坑蒙拐骗就便利许多,虽是只有这一张脸皮,但被人察觉追逐时,走投无路处,手一撕,揣进怀里——尽可大摇大摆地绝尘而去
骗人不是好事
但人终究是人,布衣蔬食安贫乐道固然是坚守本心,志士仁人所为,各个门派中也得种菜种稻或干点买卖才能活得下去,吸风饮露那是什么?反正不是人……
闻人府却除外,因蒙祖上福荫,世代享朝廷俸禄,衣食基本无忧——即使如今没有丁点官衔
如果不去骗人,他连老婆本棺材本都攒不够……
别说他脸皮厚,说起真正厚的人,他生平所见,柳老三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其厚堪比城墙,负之甚重,于是干脆不要了
他这张人皮却是很薄的,如蝉纱,如蝶翼,是数一数二的好脸皮
然而祸福相依,坏就坏在他这脸皮被师傅看到了
“她帮你做的人皮吧?”
“嗯……师傅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皮画的可真像,像极了,对她许是睹物……”,齐岸刚意识到不对劲,花木瓜就立刻改口,“睹……睹人思人吧?”
从此他就成了……五长老亲传弟子——兼云游四海算命骗子——兼……他师傅出行的先锋探子……
讲真,齐岸一点点再去找林言的意愿都没有,奈何师命难违——除非他脑子抽风抛弃花木瓜这个正常的师傅,转要投柳老三门下——真如此,不消三年,他就能安坐坟头,把清明过成元旦——等着别人烧压岁钱来……
“第二十三式呢?”,听雨在问
淙淙水声自中空的竹节穿流而过——这谷中的机关暗阁都仰赖于此
林言犹豫了半会——看来他背得并不是很熟,“二十三为叶字决,裁叶之刀,所求唯细……听儿,我看这把刀,锋锐而利,能得它为主刀,肯定……”
“你爱哪把哪把!扯远了好掩饰你偷懒没记住是吧?”,破风越来越觉得林言和闻人息根本是一个锅里捞出的芋头粉,曲水谷暮气沉沉也被过出随衣院银杏翩翩的况味来,梅?意外地想到梅,闻人府砍得只剩白花了……不知道东洲有无白梅,西洲呢?更远的所在呢?他想栽一株,栽在何处?闻人府是不行的……算了吧……须操心的事这么多,烦透了
“师弟师妹,劳驾开开门,无意打扰,师傅找你们呢……”,齐岸叫门
“就来,稍等……”,听雨的嗓音总是恭敬有礼中带着虚弱——从齐岸第一天认识她就是如此了
听雨收拾桌椅上散落零乱的书籍、笔墨、刀具
林言和破风咬耳朵,“我早发觉他在门前站着了,没往下背其实是怕咱的秘籍泄露出去,我机灵吧?”
“机灵……机灵……”,破风草草应答,这门害人害己的破烂也只有他们仨傻子在学了,话说……他这算不算是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林言的前程?
林言看听儿差不多了,急匆匆抢着去开门迎客
听雨看出破风内心所想,轻声道,“大哥不愿,我去做小少爷的刀就够了,听儿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但别说小师弟三年短短光阴,即使天纵奇才也绝无可能把刀练好,他从前是半点武功底子也无,且……这苦海何须累及他人,他若能一世逍遥天不怕地不怕,活成孩童不知不畏的模样,岂不极好?”
“可……”,破风还想说话,听雨笑着回他,“莫非你认为小少爷是嗜杀之人?”
破风也愉悦许多,“起码现在还不是……”,但将来可难说,人会变的——至面目全非
林言在那边大声叫,“风师兄,听儿,快点来!”
两人跟着出去了,听雨带上门,她也是有着私心的——不能共枕眠,至少也能天涯相随——每把剑一生只能有一把刀……除非刀不成刀……
在转了三十七次左,五十九次右,过了十二扇门后……
林言总算筋疲力尽地见到了那位险些要成为自己师祖的花木瓜——隔着帘子……他都能听清里面人津津有味在嚼的是什么,嘎嘣脆的是花生米,漱噜噜的是面条,啧啧的是糕点——他直接用手抓……手脏了就……这是吸手指声
他们四人候在外面,待花木瓜酒足饭饱后——林言已经想骂娘了……他终于示意四人可以进来了
花木瓜真就像一只木瓜——满脸没擦净的油渍黄澄澄,他看几人陆续走进,丝毫不避讳地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条红绳,一抹——林言起先如果从传言里揣测花木瓜喜好养花种草是因志趣风雅,那现在他只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种得那都是什么呀?窗边挤了几盆葱,书桌上是一株花生,屏风旁倚着一棵辣椒,这不是书房——是菜园子……
“府里来信,要我代他们去赴沈亦允那混蛋的宴会……”,花木瓜张口就是脏话,显然是老大不乐意接这差事,“你们收拾收拾,三刻钟后……”,他看向齐岸,齐岸拱手听命,“齐岸,你就先一步启程……”
“徒儿得令”,齐岸揖了几下,退出去
“你们跟着我明儿一早动身……”,花木瓜手指点点窗边的小葱——被伺候得白嫩嫩的,花木瓜看着几乎要流口水了
“为何我们也要一起去?”,林言心直口快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又不是你们闻人府的,去了名不正言不顺,哦……我这张老脸豁出去给你们陪葬啊?”,花木瓜不耐烦,“这趟不是我去,是你们去,我只是作为师伯照看一二……”
“你早说嘛!我们不就是去做幌子的吗?”,林言吐吐舌头,“讲话那么绕谁听得懂……”
“只你没懂……”,破风喃喃
次日
“听儿,我弄好了!”,林言其实只要带上他的飞刀就行了,听雨早已经给他们打理好换洗衣物和平常用具
几人在楼间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大圈子,终于得以下楼,林言又望见他几月前初来乍到时惊叹过的那个谷口
一个熟悉的青影立在前面,朝这边巴望着什么,他们走近了——见那人高高地挥手,“喂!听儿!”
是夏竹在那——看门的弟子不许她进谷
“夏竹姐?你怎么来了?”,破风有点奇怪,他传信回去请示过林言的事——林言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他便只说自己找了一位愿意修习《昔水》的小师弟,春兰姐明明回信:君子不夺人志
这是又反悔了吗?可林言已经几乎背下了整部刀法——忘前尘可不是满大街的止血药
“我来瞧瞧听儿……”,夏竹看起来很是心虚,惹得破风一脸怀疑,林言倒没心没肺不觉有异,她直了直腰好让自己正气一点,“这是我们女儿家的事,你们先走开……”
都这么说了谁也不好再腆着脸赖下去,待他们离开,夏竹握着听雨的手,担忧和歉意浮现,“我是来……”
听雨没吭声,从袖里默默拿出三个小瓶——白瓷红布塞,借衣裳遮掩隐蔽地放进夏竹的袖口,“姐姐不必多言,听儿都懂……”
三
从曲水谷到南芝殿,来回就要一年多——这还是骑马的路程
辛亏南芝殿此趟设宴不全为刁难,还为与众门派拉好关系,广邀天下豪杰,故设宴于东西两洲边界龙脊山,来往便利许多,此去只需三月
夏竹不与几人同行,她走私道,他们走官道,官道一般比私底下的栈道快许多
可林言不会骑马……
马厩设在谷外的……森林外——毕竟要马穿过那密密的树林……太为难马了……
“听儿,这马惯会看人脸色,单欺我良善,我们不骑了吧?”,林言第三次试图跨上马背——仍以失败告终
“哟!您不是天下第一吗?”,破风向林言伸出手,想拉他上自己的马,“慢吞吞的,我带你好了!”
“我要听儿带!”,林言笑呵呵靠上听雨的马
听雨拗不过他,破风看怪物似地扶着林言上了听儿的马,让他坐在听雨身后,林言畏手畏脚地抱住听雨,好像他才是那个未出阁的小女子,脸红得彻底,“听儿,我要是摔下去了,马会不会把我踩死?”
听雨也不太适应,但还是安慰着,“不会有事的……”
“你坐好了,不要乱动……”,破风再三叮嘱,“混小子,你给我安分点,手不要乱放,否则你干脆就给我留在曲水谷里抄《红尘录》好了!”
“《红尘录》是什么?”,林言兴致勃勃,“武功秘笈?”
“不……”,破风脚一踩马镫子,重回马背,“是食谱……你要把上面乌七八糟的图全部照画一遍,纸是厚的,你没法印着画,错一笔你就给我重来……”
“食谱?”,这下轮到花木瓜好奇了,“有哪些佳肴?”
“有蜈蚣煮蝎子,蛇鼠一窝汤,蟾蜍炖……”,破风随口乱诌,看看这位前辈,“蟾蜍炖木瓜……”
“还可以呀,五毒——蛇蝎、蜈蚣、壁虎、蟾蜍差不多都齐了,《红尘录》?嗯嗯……五谷杂粮乃红尘凡物,名倒不赖……”,花木瓜不住地点头赞许,“何时得空,能否借我一饱眼福?”
破风不知说什么才好,无奈瞪了一眼林言——林言自觉无辜遭人连累,破风挥手一鞭,率先飞奔而去
“你这未免也太小气了吧!”,花木瓜紧随其后,临走打量着林言,目光转回听雨,“师侄……自求多福吧……”
“那……小师弟,你抓紧了……”,听雨稳稳心神,举起马鞭
林言坚定地点点头,接着……
马在他耳边刮起狂风,马蹄踢踢踏踏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双手紧紧抱住听雨,叫声撼天动地,一路鬼哭狼嚎:“啊!!!听儿我要掉下去啦!你骑慢点!慢点啊!!”
半刻钟后……
林言已经呕尽了今天的早饭、昨天的早饭、前天的早饭、大前天的早饭——上辈子的早饭……
“咕叽咕叽……”,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他摸摸肚子,“听儿,我……我有点饿了……”
为迁就林言这个“弱汉子”,几人走走停停,花木瓜和破风每日清晨始都要骂人,买东西时骂小贩缺斤少两,住店时骂伙计料理不周,自然骂得最多的还是始作俑者林言
话说齐岸捎带林言回谷时,是给林言下药使其昏睡,但显然他们没想到这法子
如此将就了三天,第四天花木瓜无奈之下,自掏腰包拖来一辆旧马车,又去拾了个别人用旧扔去的水盆,就让林言在马车里自己吐,听雨担心,也坐进去照顾着
大半月后,洛城
晕马且晕马车的林言现如今是只要能,他就离马车远远的,恩断义绝永世不再相见的那般,花木瓜做主要在洛城里歇脚,林言按捺不住,下了马车改在街上步行,听雨在一边陪同
“这个小人?”,林言走到一个卖泥人的摊子前,拿起一个泥人仔细端量,“长得像听儿诶……”,他不假思索,“老板!要多少钱?”
“给一个铜板就好了……”,老板整个人跟打蔫的豆芽一样,萎靡不振,也没有其他的客人,“公子是初到洛城吧?”
“你怎么知道?”,林言暗自警惕——难道你跟踪我们?
“诶……”,老板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么不知呢?现下除了像你这些毛头小子,还会有谁帮衬帮衬我的生意呀?我可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出什么事了?”,听雨见林言久不跟上,回来看看
“诶……诶……”,老板却只是一味地唉声叹气
旁边一个烂衣烂裙的小乞丐大声说,“前几月过年,一个矮老头来他那买小泥人,一连挑了五个,都是漂亮姑娘的模子,衣裳黑白赤青黄五色各一,结果给钱时那个老头摸摸索索好不容易凑出十个铜板……”
“十个?”,林言疑惑着,不是一个铜板的价吗?五个泥人——十个铜板?
“你这人怎么傻不拉几的?”,小乞丐拨拨头发,露出姑娘家的面孔来,干瘪瘦小,“都出那种事了,他还敢卖原先的价吗?”
“究竟出了何事?”,听雨又问了一遍
小乞丐敲敲手中的破碗,对着林言,“都是你打岔!听我说,那小矮个给钱时,突然间……‘哇’的一下……”,她停了一会,语气夸张,“化成灰了!”
“骗小孩的把戏……”,林言不信
听雨心里也未必信,面上却不表露,掏出三个铜板,蹲下,放到小乞丐碗里,“别饿着了……”
当年冬姨娘……还在世时,遇上乞讨的总会停下……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小乞丐道谢连连,把几个铜板心肝儿似的盯着
听雨站起来,一个牵着小孩的人从她身后经过,她忽地一停,像察觉了什么要紧事,回头看着那人走远,不由自主地尾随而上
林言看那小乞丐的样,也学着听雨蹲下,伸手——从破碗里捞走了三个铜板……
“你干嘛!抢乞丐的钱,你是人吗你!”,小乞丐扑上来
“呵……”,林言轻易就躲开了,“编一故事就能诓听儿三个铜板,老子可不吃你这套,我才不是抢,我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钱!快给我钱!”,小乞丐伸手去探林言装钱的袋子
林言双手护住袋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明抢,“你什么人哪?不是乞儿吗?怎么成强盗了?”
“乞丐这行不好做,我刚刚一下就通透了,天天拉下脸皮求来求去,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也不可怜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给钱!不然我就赖上你不走了!”,那小乞丐趁机一下拉住林言的脚,把林言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听儿!听儿!”,林言这下是被缠上了,小乞丐简直要爬到他身上来,“你靠那么近干嘛!”
“我今儿还就告诉你了……不给钱,别想走!”
听雨此时心思完全放在了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身上——那恰是牵着林沫的林书,根本没听闻林言的喊叫,她从腰间悄然无声摸出一把飞刀,握刀的手隐隐有些发抖,额头上因紧张冒着虚汗——她的身子真的大不如前了,若这人不会武倒还好,神不知鬼不觉便可……她脚步轻轻靠近……
林书在和人谈话
挂他身上的那块玉佩一摇一晃一摆
“姐姐,是你的绣花袋吗?”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