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发急,战场上受的伤登时发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喉头一阵腥甜。此时银河又来夺他手中一直紧紧护住的身体。那已失去魂魄的绵软如一株细柳的圣女之身。然而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抵挡住了银河的一招冰河四溢,那是银河在天上星河奔流的亿万年间淬炼出的世间罕有匹敌的神力,虽说只是在这危急时刻随意用了一层功力出来,却也绝非凡人之躯可以抵挡。然而世间事却是这样神妙。或许银河心急不耐,功力不够目标亦不够准确。又或者他身上有着罕见的力量。总之短短数秒间,银河权衡了袖中那尚温热活跃着的夜莲的命魂,知道自己再耽搁不得,便也只有放弃夜莲的肉身,先将命魂带回圣城再从长计议。最后看了一眼青袍将军——不,是他怀中搂抱着的那具已失去神魂的少女身体,银河带着焚心噬骨的遗憾,飞身离去。
又过了许久,银河加诸在他身上的神力才散去。他低头探看怀中的夜莲,发现她浑身发青,冰冷且沉沉如铁石。他望了望四周,迅疾唤出神剑青霜,以自己指尖血为祭,滴洒在身畔那株仅有的黑色曼陀罗间,这可怕的让他怔愣片刻,却也无可奈何地以重咒将那的命魂注入到怀中这具身体当中。
希望,还来得及。
那副身体很快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了看苍茫的天与地,又看向身旁的人。
他一时无法言语,本该称呼她“圣女”,可自己是攻打他国家的军队首领,便不愿那样称呼。那么,直呼她为夜莲么,眼前的少女一脸迷茫,并不知晓自己片刻前的重生。而她的命魂已失,如今不过是以黑曼陀罗之魂代替,如此说来,这从前至高无上的黑衣少女已是一位仙,抑或妖?他心头一阵轻微撕裂的痛楚划过,直到此时都无法明辨自己的作为是对是错。
“醉心。”他开口,低低地唤。
少女扬起脸,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自她的眸中流露了出来。“醉心?”
他点头,“你的名字。”
“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丈夫。”他说,如释重负一般。
“那为什么,”她敲了敲自己的头,一副费心费力的模样,“我忘记了?”
“我们刚刚结束一场战斗,你的头曾为敌人的重击所伤,大概正是因此,使你遗忘了一些东西。对不起,这都是我的疏忽。”将军用力抱紧她,低头埋进她的发间,嗅着那些独属于曼陀罗的馥郁香气。
突然一阵痛楚袭来,醉心猛地推开他,双手抱住头,挣扎的身体跌落到地上,不停地翻滚着。她一边嘶哑地叫着,一边拼尽全身力气去扼住额头,仿佛那样就可以制止仿佛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向头骨的疼痛。停不下来,完全停不下来,醉心怀疑那些要命的钢针确实存在,而自己的头骨已被刺穿。
他不知此刻是何缘故,想要帮忙却连伸手的间隙都没有寻到。
明明没有很久的时间,天色却陡然昏暗了下来,朔风四起,冷得令人牙齿打颤。
却在此时,醉心的疼痛止住了。如来时一般突兀,前一秒还在撕心裂肺,下一秒却仿佛曾有过的是幻觉一般让人不知所措。醉心呆愣愣地注视着头顶上漂浮着黑压压乌云的天,然后伸手抚上自己的眉心。
曾经白净的肌肤上,此时已浅浅地生出一朵黑色曼陀罗的形状。
眉心上的手一动,仿佛触及了灵魂般的震颤。
此时在旁守候的青袍将军方才明了,这痛楚是融合蜕变的结果。也就意味着。眼前这具少女的肉身,已与曼陀罗之魂,真正地结合在了一起。只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合而为一,大抵是一只妖吧。那黑色曼陀罗独自在此生长已不知多少年,日月精华必定吸收了不少,才能吞噬掉其他的同类与植物,这样孤独又妖冶地生着。也许它命中注定,便是要等待这样一具少女的身体,来使自己早日化为人形。至于是妖是仙,那又有什么要紧。她的命运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妻子。
他翻身上马,再伸出手去将醉心也拉上马背。
“扶好了,”他说,“我们立刻回营地。”
“离这里很远吗?”想起方才那阵几可裂骨的头痛,她仍心有余悸。
“放心,片刻就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出言安慰的同时,双腿已夹紧胯下马腹,口中呼喝,那战马便撒开四蹄往前方疾驰而去。
回到营地,见到将士们望向醉心疑惑的目光,青袍将军在她身后缓缓摇头以制止几位亲近属下的探问出口,随即吩咐副将优诺和杀手赤血来自己的营帐。优诺和赤血同为他的心腹。优诺善于统兵,每次出战必为先锋。灵活敏捷的赤血则是专职负责打探情报及刺杀的暗锋队长。两人一明一暗,一位骁勇,一位冷静,是他身边不可或缺之人。三人相交多年,早已情同手足。
说是营帐,此地却并不简陋。普通士兵所居是连成一片的木质房屋,房梁稳固、墙体厚实。更不要说他身为将军,其居所更是精巧开阔,日常所需用品大部分都已备妥。
他们穿过前厅和议事的内堂,来到起居室的外间,将军扶着醉心在一张铺有锦垫的椅上坐好,自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凝重的眉目只放在她身上。
房内静了片刻,他才开口对站立一旁的两位属下说,“这是我的妻子,她的名字是醉心。”
“可这,”赤血一脸吃惊地说道,“这不是天启的那位圣女吗?刚刚我还见着她在战场上为敌军督战来着……”
将军缓缓摇头,眉目间敛着一股不容辩驳的肃杀,“不,这不是圣女夜莲,那位圣女早已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我的青霜剑之下。你们眼前的这位女子,是我的妻子醉心。是我任神剑将军以前在阙林城迎娶的女子,因此你们才毫不知情。此番她打听到我在战场的消息,前往寻我,相逢后被我带了回来。你们,明白吗?”
赤血与优诺对视一眼,再各自垂下头去答道,“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你们都退下吧,夫人这一路长途跋涉,身体十分劳累,若无军情大事,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是,属下告退。”
他们说话间,醉心始终凝望着他。她对他毫无印象,这失忆之症实在是人世间最为残酷的一种病症,怎可连朝夕相处的夫君都忘却?
“是谁?”她突然出声。
“什么?”他一时不懂她话中的含义。
“伤了我的人,是谁?”她说,嗓音清清泠泠。
他垂下眼,又抬起,看起来十分难以启齿。终于,他说出对方的名字:“是圣女夜莲。”
圣女夜莲。
这是死亡之名,携着复仇的恶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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