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蒹葭再次将目光投向藏摩上,感叹道:“但见前方将士厮杀,蒹葭却在城中观望,这倒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别说,我还真有些手痒痒。”
陶臣末笑道:“实不相瞒,我等倒还真想看看夫人在战场上的风采,不过时机未到,想必还得等等。”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闫宇着急得不得了,他见二人总说写有的没的,心中嘀咕了半天的“不知天高地厚,都火烧眉毛了还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陶臣末见得真切,便向吴长青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禀将军,已过卯时。”吴长青答道。
陶臣末转向闫宇,说道:“闫大人,时辰还早,您老也不必在这耗着了,先回府中歇着去吧,若还想观战,估计午时应是不差。”
“哎哟,我说陶老弟,这还能打到午时?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耗不起,不过现在情况危机,这回去也未必能歇得安稳啊。”闫宇一脸愁容的说道。
陶臣末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藏摩山,像是在自言自语:“能拖到午时最好,若能到未时或是再晚些更妙。”
此时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众人再此等着也无济于事,于是陶臣末便让闫宇、任蒹葭等人回府休息,闫宇拖着两条有气无力的腿在众人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回到了府中,口中不停咒骂陶臣末与他八字相冲,自打他来到云阳,这云阳城就再未安宁过。
任蒹葭有些不大情愿的回到了陶臣末为她安排的府邸,远远便见着保护自己一路逃亡的老护卫良袪在府门不停的踱着步,任蒹葭招呼道:“良伯,为何不在府中休息?”
良袪见到任蒹葭归来,顿时轻松不少,急忙问道:“夫人,战况如何了?”
“云阳城未燃半点战火。”任蒹葭答道。
良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从任蒹葭出门自己便在府门外候着,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了,整座城除了打更的以外几乎未有任何声响,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杨明珍或许根本就不会攻打云阳。
进到府中,良袪本准备打些热水让任蒹葭回房休息,但任蒹葭却示意他不用,而是坐到了房门前的石阶上,遥望着夜空。此刻天已渐白,但月还未隐,鸡鸣声时隐时现,任蒹葭盯着烁空不由得心事重重。
老护卫良袪见得真切,但他并未询问什么,他护卫过三位府司,先是老府司曾传捷,到英年早逝的曾鸿,再到如今的任蒹葭,他早习惯了生离死别,这一切对他来说本没有什么,可自曾鸿离世,整个桐平都落在了任蒹葭一柔弱女子肩上,他每次见到任蒹葭为部族奔走劳累都觉得无比心疼,特别是此刻,远在异乡,而且依旧战乱,他知道这位府司大人肯定又想家了,肯定又想到了死去的曾大人,想到了桐平的父老乡亲,想到此,良袪也不由得有些伤感。
任蒹葭依旧仰望着夜空,故作淡然但却掩饰不了悲切的说道:“良伯,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盈盈,寻个偏僻乡间最好,对,越偏僻越好。”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还可以走,天下之大,怎会没有我等的方寸容身之地?”良袪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悲切。
任蒹葭淡淡道:“蒹葭逃离桐平已然愧对桐平父老,危难之时云阳好意收留我们,如今云阳有难我怎可忘恩负义,更何况杨明珍攻伐云阳部分起因本就是我,我若再逃,与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又有何区别?”
良袪急道:“可是夫人不是说陶将军有五分把握保云阳无恙吗?”
任蒹葭突又露出几分欣慰的表情,说道:“有将军在,云阳将士安心,可是将军领数千之众,身后又有数万云阳百姓的性命,谁知道将军不是在安抚人心呢?越是此时我越是不能离开,我要像将士们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我看得出来,将军虽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他心中比谁都着急。”
“可是夫人......”
“良伯你不用再劝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逃亡,除非云阳将士奉命全部撤出,我已决定与云阳将士共进退,只是,只是如果云阳真的保不住了,你切记一定要照顾好盈盈,她或许会怪我,但等她长大了一定就会明白娘亲的苦衷的。”任蒹葭说得很坚决,也有些无奈。
良袪深知自己这位府司大人的性格,女中强人,甚赛须眉,她决断的事怕是很少有人能再让她改变主意,所以便不再言语,只是心中无比悲痛。
任蒹葭轻轻回到房间,曾盈盈安静的躺在床上,睡得很香,或许是梦到什么好玩的了吧,嘴角有些微微上扬,任蒹葭坐到床弦,俯身想去吻吻这个苦命但却一直乐观开朗的孩子,但又怕打扰她的美梦,小盈盈好像感觉到了母亲的存在,竟然伸着软绵绵的小手一把搂住了任蒹葭的脖子,迷迷糊糊的叫着“娘亲”,这一刻,任蒹葭终究还是没忍住,两行泪像离弦的箭径直滚落,她轻轻抚着女儿的肩膀,慢慢将搂着自己的那双小手取了下来,小盈盈在模糊中翻了个身继续甜甜睡去,任蒹葭不敢再逗留,匆匆取了桌上的那把古锭刀转身便出了门去。
门外,良袪依旧静静伫立着,与先前并未有太多不同,只是眼中多了两分忧愁,任蒹葭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良伯,我虽作了最坏打算,但是我依然相信陶将军,只是万一,万一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盈盈,将来若能回到桐平......”任蒹葭缓了缓,“算了,良伯,幸苦你了。”说罢不再停留径直出了府门。
经历过太多的人总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了有用什么说了当没说,所以良袪一直都忍着没有言语,只是朝任蒹葭离去的方向跪地伏首。
云安门,除了火把燃烧的哧哧声,一切依旧很安静。
陶臣末在楼阁里静静坐着,闭目养神,他在等待一场大战。
藏摩山绵延数十里,王立阳按照陶臣末的部署在离云阳最近的山口设伏,白灵四万大军气势汹汹,不曾想遭遇当头一棒,白灵不甘受辱,意气用事,想在同一点强突登山,便又自损数千,但毕竟数万之众,再加之白灵并非莽夫,他料定藏摩山顶守军有限,冷静下来后决定取远路而回攻,陶臣末也非常清楚要凭区区两千兵力截住数万之众非天兵所不能,所以他令王立阳见势就收。白灵率军由远及近终于登上山顶,可是却不见了山顶守军踪迹,他以为云阳军知难而退,站在山顶,云阳城点点灯火已映入眼帘,白灵豪情顿生,急命左右加速赶赴云阳,本应一切顺利,可不料下山堪比登山难,山中小路早被截断,不得已只得绕路而行,可刚入丛林,就是阵阵惨叫,藏摩山树深林密,云阳将士早在其中布满陷阱,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布满陷阱的丛林让白灵寸步难行,虽步步小心可还是时时中招,适才的豪情瞬间变成了怒火,再变成无奈。
藏摩山中的惨像与此刻的云阳好像没有一点儿关系,陶臣末依旧闭目养神,任蒹葭上到城楼看见吴长青站在阁外便料知陶臣末应是在休息,所以并未进去打扰,吴长青并未询问任蒹葭到来的理由,而是轻轻进到阁中,小声道:“将军,蒹葭夫人到了城楼。”
陶臣末有些诧异,但也十分理解,他深知任蒹葭此刻心中的忧虑,便吩咐吴长青将任蒹葭请了进来。
“夫人为何不回府中休息?”陶臣末关切的问道。
任蒹葭道:“大敌当前,蒹葭睡不安稳,即如此,倒不如来陪将军等待,只是打扰将军了。”
陶臣末道:“既然夫人如此心意,那也好,不过时辰还早,你我只需静待便是。”
任蒹葭微微躬身,也落座养神。
转眼间,已至午时,城外探子来报,白灵大军已行至山脚,但多有损伤。陶臣末随即整兵出城,严阵以待。经任蒹葭多番请求,陶臣末最终同意其披挂上阵。
从卯时开始,白灵行至云阳已是午时,藏摩山一行,让他苦不堪言,可更让他叫苦不迭的是,按照计划,他应与伍文通合兵藏摩山麓,他在林中步履蹒跚之时还自责怕是不能及时赶到从而让伍文通孤军奋战,等他下到山来这才发现伍文通兵败溃逃,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再原路返回吧,更何况虽然此行伤亡惨重,但眼下可战者也还有近三万之众,不过他十分清楚,按照计划应是速战速决,而随军粮草多在伍文通阵中,时至此刻,伍文通败逃,将士们多已战意全无,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激励士气,而激励士气最好的方法便是先取一胜,念及此,白灵手持月勾长戟崔马来到云阳军阵前,喝道:“洞湘左先锋白灵求战云阳宣威将军。”
陶臣末的想法和白灵一样,他深知此刻的黔军已然没有了士气,他想在低迷的黔军身上再送一击,所以白灵叫战他也就应战而出。任蒹葭急道:“白灵武艺高强且心狠手辣,将军未着甲胄,要十分小心。”
陶臣末道:“夫人放心,臣末去去就来。”说罢踢马而去。
两人先打了个照面,白灵冷冷道:“云阳将军是个缩头乌龟吗,自己不敢前来应战竟派你个小娃娃来。”
陶臣末朗声道:“白灵,你可看清楚了,本将正是云阳府宣威将军陶臣末。”
白灵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大渊果然无人矣,堂堂宣威将军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哈哈哈,陶臣末,本将念你年幼,给你个机会,你若乖乖让出云阳城,本将可以保你不死。”
陶臣末并不生气,也微微笑道:“白将军好大口气,本将已在云阳城恭候多时,可你却迟迟不到,莫非在欣赏我云阳风景?我看诸位疲惫不堪,这样吧,本将也给你个机会,你若乖乖命令左右弃械投降,本将可保尔等性命无恙。”
陶臣末一番话刺到白灵痛处,他本就在藏摩山中受尽折磨,此刻心中怒火愈发爆裂,厉声道:“无知小儿,拿命来。”说罢呵马冲向陶臣末。
陶臣末也不遑多让,随即持枪相迎。
白灵意在一击而中,双手握戟集中全身之力朝陶臣末天灵盖劈来,任蒹葭在身后看得心惊胆战,陶臣末也深知此招厉害,不过他并未举枪相挡,而是手握长枪直刺白灵腰腹,此所谓以攻为守,白灵未料到陶臣末竟出如此险招,他也可以不收攻势而与陶臣末比速度,但即便他一招得手自己腰腹也要被刺个对穿,转念间急忙收回攻势变劈为拨,只听“铛”的一声巨响,枪戟相击激起火星点点,两人皆来试凶猛,一招过后相互换了位置。白灵大感意外,想不到眼前这位白面书生竟非泛泛之辈,陶臣末也甚觉震惊,他这一招生猛奇快,一般人哪里躲得过,这白灵还是在变招后接下,看来果然如任蒹葭所说,白灵武艺甚是高强。
两人一招知深浅,此后便都谨慎了些,双方你来我往,如此过了三十余招,白灵明显心急了,他本想一击而中,哪里想到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如此难缠,这样耗下去显然对自己不利,随后便变了招数,削首刺心招招致命,陶臣末也甚觉此人心狠,但他枪法超群,以腰为轴高接低挡,白灵虽攻势凶猛但却难近其身。马上过招,稳在下盘,攻在上身,若跨马不稳便攻守失衡,白灵久经沙场深知其中厉害,又过了十余回合终盯见陶臣末空档,作势朝下盘抢攻,抡戟作削,沿着马脊横向切来,戟刃过处,马鬃寸断,陶臣末心护战马先是急压马首以避白灵长戟,可这瞬间过后已无从全护自己小腹,说时迟那时快,陶臣末灵机一动双腿用力,就马背上腾空而起,在空中横转两圈,电光火石间瞧见白灵攻势太猛不及回防便即单手握枪顺势刺向白灵左肩,白灵本想凭此一招攻破陶臣末下盘,他也几乎成功了,陶臣末下盘失守但却化险为夷冷不防还乱中求胜一招袭来,白灵攻势太猛不及躲避,只听“哇”的一声,白灵左肩洞穿,强大的推力将他击出丈远,跌落马下,陶臣末一躲一攻后稳稳落在马上,恰似一切均未发生。任蒹葭与王金易瞧得真切,不由啧啧称赞,白灵跌落马下以为陶臣末会趁机索命,但却只见陶臣末定定坐于马上,心中暗叫“幸哉”。
此一战下来,白灵算盘落空,身后久经折磨的士兵此刻已经战意全无,陶臣末趁机大声说道:“白灵,本将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命左右弃械投降,本将可保你等全命。”
白灵冷冷道:“我有大军四万,你纵伤我又如何,就算我战死沙场,将士们也必将踏平云阳城。”
陶臣末深知白灵此刻只是逞口舌之利,便冷冷说道:“好,本将先留着你的命,让你看看我云阳将士是如何败你哀兵的。”说罢径直退回阵中。
白灵左右见陶臣末退去赶紧过来相扶,白灵回阵急命左右准备强攻。
陶臣末将云阳城中还剩余的三千士兵分为三个“回”行方阵,方阵外围士兵配短刀、盾牌,作方阵护盾,次围士兵持长矛以保护盾手,阵中各列配弓箭、大刀。陶臣末一声令下,三个方阵呈“品”字推进,陶臣末、任蒹葭居头阵阵中,王金易、吴长青分居左右阵中,三个方阵步步为营,不疾不徐。黔军多是部族士兵整编,向来横冲直闯不用阵形,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白灵读过兵书自然是曾听闻一二,但他向来觉得兵书古板不甚实用所以从未操练,见云阳军摆阵相交顿觉气势甚足,但他向来追求乱中取胜,此刻云阳军已逼近也容不得自己多想,所以他干脆命令左右肆意冲杀,并下令能擒得敌将者升三级赏黄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虽不明厉害但闻言依旧自顾冲杀,瞬间,云阳城下杀声四起,喊声震天。
陶臣末并为下令急攻,待黔军靠近才令“放”,阵中弓箭手弦松箭离,冲在前面的黔军应声倒地,由于两军相距不远,两轮箭阵后便短兵相接,云阳军三阵外围有盾牌相护,次围士兵手持长矛由盾隙刺出,三阵便像刺猬推进,黔军还未近身便被长矛刺穿,阵阵惨叫,此起彼伏,但黔军毕竟人多,轮番冲击,“回”形阵总有松动,云阳军并不着急,若盾手实在抵挡不住便左右相离空出间隙放敌军入阵,随后又趁机封口以断前后,冲入阵中的敌兵入如虎口,还未分清左右便被阵中队列乱刀砍死。
经藏摩山一行,白灵虽损失惨重但手中能战者还有近三万,轮番冲杀过后云阳军有些体力不支,白灵又豪情顿生,急命左右加速冲杀。正此时,黔军后方喊杀声四起,白灵顿觉不妙,不想这云阳城竟然还有援兵。原来魏文忠和王立阳领兵出城后并未回到城中,而是按照陶臣末的部署伏于城外,待白灵下得山来再给他来个前后夹击。
黔军向前冲杀遇云阳军“回”阵寸步难行,一番激战正占据上风时不想身后又杀出一路,以为云阳援军到来,顿时乱了心神,一些人想继续向前突破守军,一些人又害怕后防失守向后撤去,黔军顿时方寸大乱,进退两难,白灵大声令兵分两路各据前后,但后方云阳军实在来势汹汹喊杀声震天,黔军早已各自奔走哪里还有人听得进去,白灵暗道“吾命休矣”,而此刻陶臣末见时机成熟便分散阵形,开始快速向前冲杀,云阳士兵士气高昂,很快便将黔军冲散,魏文忠、王立阳在城外憋了许久,此刻正挥刀舞枪左右砍杀,任蒹葭一把古锭刀游走如蛇,心中烦闷此刻正肆意发泄。
半个时辰,原本看似悬殊的对战以云阳军全胜告终,黔军残部或降或逃,白灵也趁乱朝云水而下,狼狈逃离。
杨明珍本想一鼓作气拿下云阳以遏渝州咽喉,却不料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此战后杨明珍元气大伤,不得不龟缩黔州。云阳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朝廷,举朝欢腾,对大渊来说,虽然黔州已失,但至少渝州无恙,渝州不失,中州泰安便可高枕无忧,皇帝宋继对陶臣末大加赞赏,特命加禄千石,赏黄金万两,但此刻秦庸却显得有些忧心,他的门生褚纯安奉命征剿杨明珍已两月有余,寸功未立,不曾想陶臣末一无名小卒竟以少胜多巧立战功,左思右想,他急忙手书一封,快马加鞭送抵赤城,大意就是杨明珍云阳大败,元气大伤,要褚纯安在黔州趁机用兵,争取一举剿灭杨明珍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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