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移,暮光西落。
白玉盏内的芙蓉花露尽数倾洒在汉白玉石桌上,清芬淡雅的香气浸染在凉亭内,淡金碎光透过繁茂优雅的樱花树静静流淌在地,斑驳朦胧的幽影宛若被游鱼啄食的藻荇般簌簌摇曳。
晶莹剔透的桂花糖糕支离破碎的沾染在镶宝嵌玉的金碟内,还有少许沾染在皇贵妃殿下精致华丽的衣裙上。
浮光耀目的孔雀金冠折射着繁丽璀璨的辉泽,皇贵妃美艳绝伦的容颜上阴云密布,她咬牙切齿的强忍住屈辱与难堪,扶住自己的腰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芙蓉花露氤氲着点点斑驳幽暗的湿丨痕,皇贵妃扶住自己的腰侧时不可避免的触碰到湿润微凉的水痕。跟随在她身侧的几名女侍原本想上前扶起皇贵妃殿下,但是碍于那两名侍卫不怒自威的气势,只好像只鹌鹑一样颤颤巍巍的站在原地,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自家主子狼狈不堪的状况。
摇摇欲坠的孔雀金冠被皇贵妃再次扶正,赤金雀首口中衔落的明珠急促摇曳在她的眉间,她维持住优雅得体的举止仪态,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仪容后,竟是强行压抑住了心底的怒火,随后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嫣然浅笑。
看着皇贵妃嫣然美丽的笑容,南醉生饶有兴致的唇角微勾。看来这名樱国的皇贵妃殿下果然非同一般,受到如此屈辱不堪的对待,居然依旧能心平气和的落座在汉白玉石凳上,并举止优雅的挽好垂落臂弯处的金色丝绸披帛。
晕染着珠光眼影的美眸流转间波光潋滟,皇贵妃抬起玉臂将额前沾染着芙蓉花露的发丝别在耳后,声线低柔魅惑至极:“由于天气炎热,本宫总是感到头晕目眩,方才居然不小心摔倒在汉白玉石桌上。南大小姐,本宫方才摔倒的不雅姿态没有吓到您吧?也是本宫自己不小心,居然在您面前失礼了。”
言即此处,皇贵妃接过女侍递来的绢帕,举止优雅的擦拭着华丽衣裙上氤氲着幽暗花朵的湿痕。
如此‘善解人意’的言辞,以及如此‘恰到好处’的掩饰,令南醉生听完后险些笑出声来。之前阴鸷暴躁的皇贵妃仿佛顷刻间便换了另一个人一样,不但语气声调变得温柔至极,就连浸染在容颜上的笑意都真诚几分。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也不知道接下来皇贵妃又有何手段招数?
思虑至此,南醉生微微垂下纤浓睫羽,她似笑非笑的望向皇贵妃方才磕碰在汉白玉石桌边缘上的腰侧,忽然间明白了对方接下来的栽赃伎俩。虽然这样栽赃嫁祸的伎俩幼稚可笑了些,但是胜在好用极了,一扑一个准儿。
只要皇贵妃殿下事后哭诉着向樱国的皇帝陛下告状,梨花带雨的诉说着轩国的南大小姐是如何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不但堂而皇之的侮辱贬低堂堂一国的皇贵妃殿下,更加心狠手辣的命令侍卫摔伤了她的腰部。
此行此举,简直是令人发指。
更是堂而皇之的挑衅樱国皇室的尊严体面。
届时就算南醉生金尊玉贵为轩国百年望族里南氏世族的嫡出大小姐,但是如此恶劣跋扈的嚣张行径,若是真的被皇贵妃大肆宣扬出去,并添油加醋的渲染上许多不利于南醉生的负面言辞,那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就要糟糕许多。
不过南醉生可不是任人栽赃嫁祸的替罪羔羊,皇贵妃殿下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墨羽长发流淌着点点清光碎影迤逦垂落在腰间,南醉生垂眸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汉白玉石桌上凌乱倾倒的芙蓉花露以及破碎糕点,语调轻柔的仿若云雾笼烟般浅浅萦绕在亭内:“皇贵妃殿下言重了,殿下金尊玉贵,美艳绝伦,没有磕碰到哪里已是万幸,至于摔倒的不雅姿态……恕我直言,哪怕是我头晕目眩之下摔倒,也很难维持住高贵优雅的姿态,所以皇贵妃殿下不必忧心。”
没有磕碰到哪里已是万幸?
皇贵妃闻言险些咬碎了一口细腻莹白的贝齿。
南醉生这番言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便是让皇贵妃自己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皇贵妃想搬起石头将南醉生砸的头破血流,声名俱毁,却万万没想到算计到最后居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如今的皇贵妃殿下了。
赤金雀首口中衔落的明珠流淌着莹润无瑕的华光,皇贵妃美艳绝伦的容颜上浸染着的温柔笑意蓦然凝滞了一瞬,随即再次状若无事般缓缓舒展开来,像极了一株似开非开,徐徐舒展花瓣却又被雨滴砸落着收回花蕊的芍药花。
美则美矣,就是过于虚情假意,实在虚伪至极。
南醉生进退有度,且赞美横溢之言辞实在悦耳舒心极了,哪怕皇贵妃心中再如何愤怒暴躁,听完南醉生这番话后也稍稍平复了些许。只是其中那一句‘没有磕碰到哪里已是万幸’,实在是---让皇贵妃窝火憋气极了。
涂抹着瑰丽朱红蔻丹的指甲瞬间便刮花了绢帕上的刺绣花纹,皇贵妃抬眸笑意略微僵硬的凝视着眼前这名还未成年的小姑娘,虽然南大小姐的身姿容貌稚嫩了些,但是论起心机城府,谋算手段来,竟然丝毫不输给自己。
这才是最为可怕的一点。
却也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点。
显然,皇贵妃殿下属于前者,她已经在此刻发现了南醉生存在樱国内的威胁。她虽然尊贵为堂堂一国的皇贵妃殿下,但是所能依仗的无非只有自己美艳绝伦的容貌,以及皇帝陛下的恩宠。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可是如今不论是在容貌气质,还是言辞谈吐上,皇贵妃都惊恐至极的发现自己居然在哪一方面上都比不过南醉生。她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美丽是妖艳无格的,虽然看着美艳绝伦,但是欣赏久了帝王难免感到厌烦腻味。
澄澈空灵的美丽,是皇贵妃殿下梦寐以求的恩赐。
可这份她梦寐以求的恩赐居然被上苍毫不吝啬的赠予给了南醉生。
描绘的精致浓艳的容颜浸染在淡金碎光下,皇贵妃的目光温柔细致的一寸寸描摹过南醉生靡丽的眉目,只感觉心中仿若浸染了药汁般苦涩:“南大小姐如此善解人意,本宫甚感欣慰。虽然之前本宫赠予你的绸缎宫花被奴婢们摔坏了,但是改日本宫再亲自挑些好的为你送去。另外这件名唤‘卷珠帘’的牡丹花丝绸曳地长裙是樱国独一无二的艺术瑰宝,还请南大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点缀着水晶流苏腰佩的柔白纱裙层叠迤逦在地,南醉生勾起淡红色的唇瓣,澄澈潋滟的墨眸宛若宝石般晶润无暇:“殿下言重了,如此精致华丽的艺术结晶,我将它珍藏供奉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厌恶它呢?”
“南大小姐可真会说话。”皇贵妃闻言唇角微勾,随即垂下浸染着淡金碎光的纤浓睫羽。
仙姿国色的容颜半遮半掩在婆娑朦胧的樱花树影下,南醉生漫不经心的轻抚过莹润无瑕的水晶流苏腰佩,轻声曼语道:“殿下谬赞了,您是樱国金尊玉贵的皇贵妃殿下,理应被众星捧月般,得到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殊荣。”
纤长的玉指若有似无的停留在被刮花的绢帕上,皇贵妃垂眸凝视着金色绢帕上断裂的丝线,勾勒着妖娆修长眼线的美眸微微眯起:“看来这些千层藕粉桂花糖糕,以及价值千金的芙蓉花露,南大小姐还真是不白白享用。这嘴巴就像抹了蜜一般,甜言蜜语说的本宫的心都要酥了。”
“能得到皇贵妃殿下的夸赞,是我的荣幸。”南醉生望向身前盛装华服的美艳丽人,浸染在容颜上的笑意清浅如水般沁人心脾。
相比起皇贵妃的虚伪笑容,南醉生的笑容宛若炎炎夏季里亭亭玉立的莲花般清丽脱俗,周身缭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玉色。反观之皇贵妃虚伪僵硬的笑容,像极了染色后妖娆艳丽的蓝色妖姬逐渐干枯凋零的模样。
晕染在眼尾处的珠光闪烁着点点淡金碎影,皇贵妃十指交叠优雅搁置在衣裙上,语笑嫣然间全然不复方才阴鸷暴躁的模样:“之前发生的不愉快,还请南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本宫也是过于浮躁气盛了,才会一时之间失了仪态。”
澄澈潋滟的墨眸内清晰倒影出刺绣精致的孔雀金纹,南醉生浅浅扫了一眼皇贵妃氤氲着幽暗水痕的丝绸宫裙,神情言辞间不无惋惜:“皇贵妃殿下放心,方才的不愉快我早已经忘在脑后了,只不过可惜了殿下这一身精致华丽的孔雀衣裙,居然无缘无故的被这些芙蓉花露以及糕点给玷污糟践了,真是可惜。”
无缘无故,多么堂而皇之的嘲讽措辞。
涂抹着瑰丽朱红蔻丹的指甲深深刺入娇嫩的掌心里,皇贵妃强行压抑住心底的怒火,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中了对方的圈套。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语挑衅罢了,任凭这名南大小姐说便是了。
刺绣着云纹瑞芝的绢帕被皇贵妃狠狠攥握在掌心里,她垂下纤浓睫羽凝视着被自己指甲刮花的云纹刺绣,在心中反复不停的劝慰自己。
横竖只是一些挑衅的言辞,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姑且先纵容忍让着些南大小姐,等待日后再一并算账收拾。
思虑至此,皇贵妃果然感到心里好受了些。
精雕细刻的孔雀金冠垂坠着莹润无瑕的明珠,皇贵妃举止优雅的轻抚过镶嵌在赤金上的宝石,青绿色的光芒璀璨夺目的流淌在赤金发冠上:“南大小姐所言极是,本宫方才的确是被这些芙蓉花露以及糕点……无缘无故的玷污糟践了衣裙,不过没关系,本宫素来不同这些‘死物’计较。”
对于皇贵妃的言辞挑衅,南醉生笑意清浅的勾起唇角。方才她只不过是借助言辞不轻不重的敲打对方,让皇贵妃死了告状栽赃的心罢了,没成想对方居然将自己的敲打当成是意有所指的挑衅,当真是---匪夷所思极了。
一时间,南醉生都不知道该说眼前这名皇贵妃殿下到底是聪慧,还是蠢笨。
如果皇贵妃聪慧的话,就不应该喜怒尽显于色。
如果皇贵妃蠢笨的话,就不应该谋算尽藏于心。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樱国的皇贵妃殿下是一名有趣的对手。她让南醉生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满心期待’。能和这样一名有趣却又矛盾的敌人互相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实在是一件非常磨练意志的事情。
皇贵妃擅长的是威逼利诱之术,而南醉生擅长的却是人心狡诈之术。说到底,都是利用人性的弱点化为锋锐的利剑。只不过前者喜欢将利剑牢牢攥握在掌心里,而后者喜欢将利剑静静搁置在剑鞘里。
不要忘记,无论擅长哪一种争斗的术法,都要时时刻刻的提防着随时会倒戈背叛的盟友。
若是恩威并施之下,盟友死心塌地的听从主人的吩咐,那便是一把锋锐至极的利剑:若是权衡利弊之下,盟友临阵倒戈的背叛主人的吩咐,那便是一把危险至极的双刃剑。
对于文书以及夏晚,她们只不过是南醉生眼中随时会‘临阵倒戈’的盟友罢了。若是她们两个从始至终都对南醉生死心塌地,忠心耿耿,那么南醉生自会为她们铺设一个锦绣前程,反之则是穷困潦倒,一无所有。
莹润无瑕的水晶流苏腰佩流淌温素柔和的光影,南醉生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颗颗晶润微凉的水晶珠子,语调温柔清浅至极:“皇贵妃殿下所言极是,死物终究不过死物,只不过是污染了一件衣裳罢了,若是皇贵妃殿下因为此事而大发雷霆,亦或者满腹委屈,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南大小姐这番话听起来,倒不像是劝慰。”皇贵妃勾起嫣红的唇瓣,美艳绝伦的容颜上摇曳着婆娑幽暗的樱花树影。
淡金碎光浸染在南醉生纤浓睫羽上,她微微蹙起远山黛烟般的秀眉,声线清泠柔婉:“劝慰的话……就算了,我向来不怎么会劝慰别人。”
宛若水墨画般精心勾勒的眉目间迤逦着靡丽风华,南醉生接过夏晚递来的水晶杯,晶莹澄澈的芙蓉花露浅浅流淌在眼底:“只不过一句话中有千百种意思,端看世人怎么理解猜想罢了,皇贵妃殿下,您可否告诉我,您是怎样理解我方才那句话的呢?”
如何理解?还能如何理解,当然是讽刺嘲笑本宫的言辞!
不过这句话皇贵妃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当众宣之于口,于是她似笑非笑的缓缓抬眸凝视着南醉生,少女仙姿国色的容颜宛若一株徐徐盛开的牡丹花般靡丽惊艳,层叠浸染的花瓣间流淌着温润细腻的牡丹芬芳。
赤金雀首口中衔落的明珠优雅静止在皇贵妃的眉间,她微微垂下描绘的精致浓艳的美眸,声线低柔魅惑:“本宫还能如何理解,当然是认为南大小姐您……再宽慰本宫。”才怪。
“皇贵妃殿下真是冰雪聪慧,我方才的的确确是在宽慰您。”南醉生身姿优雅的坐在汉白玉石凳上,柔白纱裙浸染着淡金碎光层叠迤逦在地。
皇贵妃:……
给个杆子你就顺杆爬,请问南大小姐你是猴儿吗?!
皇贵妃此时此刻已然被气到想要吐血。
刺绣精致的孔雀金纹在逐渐温柔的暖阳流光浸染下熠熠生辉,皇贵妃将手中刺绣流云瑞芝的金色绢帕扔回身侧女侍的怀中,勾起嫣红的唇瓣:“……既然如此,本宫就谢过南大小姐的宽慰了,不过你放心,一件衣服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本宫还没那么斤斤计较到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的地步。”
缠绵交尾的幽蓝色水蜻蜓低掠而过,南醉生抬眸望向水蜻蜓快速扇动的透明翅膀,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迷离绚丽的色彩:“是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皇贵妃殿下的心胸真是宽广至极。”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要知道这件孔雀金纹丝绸曳地长裙可是本宫最喜欢的华丽贵妃宫装,居然就这样被你害的浸染了无数花露糕点的湿润粘腻!皇贵妃闻言只感觉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
偏偏南醉生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她缓缓收回目光,悠然闲雅的坐在汉白玉石凳上,玉指间还拈着那支浮光耀目的金蝶流苏步摇。
璀璨夺目的水滴宝石摇曳在金丝流苏的尾端,南醉生垂下华丽宛若凤尾蝶翼般的长睫,声线仿若潺潺流水般空灵澄澈:“此事若是换做我,是断断不能像皇贵妃殿下如此豁达的。因为我是一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人。”
皇贵妃闻言轻轻舒展开斜飞入鬓的长眉,心中为南醉生的这番话怒点三十二个赞!在她眼里看来,南醉生岂止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分别就是阴险狡诈,口蜜腹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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