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复冲并不隐瞒,说道:“黄师伯,这我知道。平卢、成德、淮西诸镇想要刺杀武元衡和裴度,师叔祖却要力保二位执政。加之太白平素与天子渊源极深,若是不攻太白,必然会使各镇节度使如坐针毡。此虽江湖之事,实则牵连庙堂,波及藩帅。”
决云子叹气道:“你可知我派祖师爷是怎么死的吗?”
杨复冲一愣,答道:“是被太宗皇帝冤杀的。”
决云子起身踱步,慢慢说道:“复冲,你说你爷爷教你江湖之人不必理会庙堂,其实我也是如此想过。当年师父还在的时候,我就三番几次劝他,我太白洁身自好,也就是了。既然可以行侠仗义于江湖,又何必混入权贵之门,以求显达。师父当时居然并未说我,只是说道:“决云,他日你接了掌门之位,又当如何做法?”我那日自以为清高,说道:“我太白于武学一道,江湖上早已是执牛耳之局,自当以江湖之事为任。”师父也不骂我,只是说,“凡事不可如此轻看,本派深涉宫廷,多结朝臣,其实亦有不得已的原因。”
“我当时并不信此,可近日来,多阅以前各代掌门的札记,却知真如师父所言,并无这般简单。江湖草莽,朝廷衮袍,本就没分的那么清,江湖仇杀,朝廷征战,也并无鸿沟大渠之隔。”
“我生性疏狂,本想就在拔仙观中舞剑终日,饮酒度闲,但师父既已交我这副重担,我又如何能推卸?现在师兄师弟都已下山,这山上能说话的也就复冲你了。”
“现当今藩镇四立,不遵王命,朝廷终日讨伐,国无宁日,我江湖中人,又有何事可言?不过像北邙四子一样,或是依附吴元济,作个刺客,杀个朝臣,以为自干天下大事。我等也可以学学他们之样,前去藩镇,杀他几个不遵朝令的节使。可是一貉杀,一貉起,无论我辈去杀几何,终都有野心之辈去当节度使,一样的不遵朝令,一样的拥兵自封,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当日你也见到,都有铁甲军士前来攻打,幸好我们处在屋中,长枪大弩不得伸展,。若是平野上对战,复冲,你又能抵挡得了多少?五百?一千?若是人家再布个阵,弓箭手、步兵、骁骑一拥而上,更加难以对付。江湖已经再是江湖了,都成了战场;侠客也已不再是侠客了,都成了士卒。你说,我辈自诩江湖中人,难道就真可以不顾朝廷事务,不顾藩镇祸乱,自全于所谓的江湖中吗?”
杨复冲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本以为,学好武艺,就可以纵横江湖,可现在江湖真成了天下征战的一个边角,一个再也无力撼声的边角。决云子的问题他答不出,他知道,其实决云子自己也答不出。他望着天上的明月,可是,明月无语。
缑氏山在洛阳城东南约七十里处,孤峰突出,山不甚高而甚奇观。相传千年之前的七月初七日,周灵王太子王子乔骑白鹤于此地随上浮丘公升仙。开元间,李白曾遇此地,并作《凤吹笙曲》一首以怀王子乔,其中有云:
“绿云紫气向函关,访道应寻缑氏山。
莫学吹笙王子晋,一遇浮丘断不还。”
八月十八日,柳浥雨与袁子期来到子晋庙前时,天上突然飘过一朵乌云遮住阳光,庙前一下子暗了下来。袁子期转头对柳浥雨说道:“世人所言,多是虚妄,王子乔因为幼年早逝,又不喜周灵王的横征暴敛,东周国人推爱于他,故说他升仙而去。据说当年王子乔留下了绣鞋以安慰周灵王,还把此地叫作“抚父堆”,当真是可笑可悲。”
柳浥雨随他缓步入庙。庙中颇为冷清,只有一个年老道士在默然扫地,柳浥雨从未到过此庙,见庙中所供的一个白面男子,身穿黄袍,脚踏彩履,边上一头仙鹤振翅欲起。细看时,那男子眉清目秀,却似带着三分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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