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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鲁智深喜赏黄花峪 武行者喟叹梁山泊

自那日始,四筹好汉便招募徒众,于豆积山上建庙盖宇。不过数月,大功告成。鲁智深、徐道人、赵十三各为本教之首,法山为首座,自此都于消灾寺落脚。后金兵犯陕西时,虽曾入境,却未到寺中侵扰。天长日久,鲁智深落得清净,又打探武松仍在四川峨眉山神龙堂出家,也时常与他书信来往。众人自在过活,豆积山俨然一方乐土。

忽一日,鲁智深夜得一梦。梦见立于川上,随水西流。醒来后,辗转反侧,兀自睡不着。便披衣而起,寻了法山,一同出寺闲走。彼时已是深秋,又逢红叶飘落,黄花满地。两个信步前行,不觉行到山巅。鲁智深放眼望去,只见山下滔滔江水,投东而去。鲁智深问道:“山下却是甚么江?”法山道:“禅师在此许多年,尚不知豆积山乃嘉陵江、安河、南歧湖交汇之处?”鲁智深听了,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遇林而起’,俺在野猪林救了林冲,被高俅陷害,方起身绿林;‘遇山而富’,俺与杨志、武松等兄弟占据二龙山,甚是富足快活;‘遇州而迁’,三山打青州后,离了二龙山,共投了梁山聚义;‘遇江而止’,洒家往日只道江便是宋江,不想却是这嘉陵江!今日全都应验,想是大限将至了。”法山见说,吃惊不小。当时鲁智深又呆看了半晌,同回寺来。

到了寺里,鲁智深笑对法山道:“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法山听了,只得唤侍者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洗罢,鲁智深换了一身干净僧衣,便叫侍者:“去唤徐道长、赵庙学,来看洒家。”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与武松写了封书,唤侍者带去。又写了一篇颂子,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住右脚,自然天性腾空。比及徐道长、赵十三等接报,急来看时,鲁智深已自修成正果,坐在禅椅上不动了。颂曰:

“挥杖掣刀闹人间,佛魔生死一念悬。心底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法山、徐道长、赵十三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当时焚香拜礼,寺内众僧,做了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法山亲与鲁智深下火。道、儒两教子弟,都来礼拜。迎出龛子,去消灾寺后烧化。法山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下火已了。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豆积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寺内塔院。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物,及金银等项,尽都纳入消灾寺里,常住公用。浑铁禅杖、戒刀并皂布直裰,都留于寺中供养。朝廷闻知鲁智深善终坐化于大刹,追封义烈慧觉禅师。

后来鲁智深累累显灵,凤州境内祈风得风,祷雨得雨。百姓追思不断,四时享祭不绝,此是后话。

却说鲁智深圆寂之前,修书一封,唤侍者带至峨眉山武松处。那侍者不敢怠慢,当时收了书信,扎束妥当,便下山望峨眉山来。沿途经那蜀道,行了两月有余,方到峨眉山。行至山顶,只见已新建起一座寺院。看山门时,上有一面朱红牌额,大书三个金字“伏虎寺。”那侍者入得山门,沿条石子路,径到寺前。早有门子问知备细,当时入内通报。不移时,重复出来,引着侍者入寺,径到罗汉堂。当时两个入堂,只见武松正与一俗家弟子对弈。那俗家弟子不是别人,正是乔郓哥。看官,那乔郓哥如何与武松做一处,又做了俗家弟子?这其中有个缘故,且听在下道来。

原来那年宋江等三十六人,在海州为张叔夜感召,受了招安。朝廷授武松峨眉山神龙堂维那之职。武松自思已是废人,无甚牵挂,更兼做了行者,便到峨眉山任职。那郓哥自随钱伯言破了梁山后,朝廷虽大加赏赐,加官授爵。然数年征战,李顺、李丰等先后阵亡,生灵死伤无数。郓哥心灰意懒,自觉无甚趣味。索性纳还了官诰,与钱伯言、李孝义拜别。钱伯言、李孝义挽留不住,只好与他饯行,任他去了。郓哥离了袭庆府,径到东平府阳谷县侯诚庄上。彼此相见,好不欢喜,郓哥又在侯诚庄上住了半月之上。

那日侯诚料理完公事,回到庄上,只见郓哥前来拜别。侯诚惊道:“如今强梁已灭,再无可虑。贤侄只在此间住下,早晚谈些事务,较量些枪棒,岂不是好,如何要走?”郓哥道:“非是阿叔不留小侄,怎奈小侄曾受武都头大恩。后投身行伍,与梁山作对。虽是为国为民,身不由己,然终觉亏欠于他。故而先时已打定主意,若能平定盗患,便追随武都头一世,以报大恩。”侯诚道:“话虽如此,然报恩之事不止一法,贤侄何必如此?”郓哥道:“阿叔莫劝,小侄心意已定,今日就此拜别。异日若安定时,便与阿叔来信,以报平安。”侯诚见郓哥话语坚决,便不再劝。当时设宴与郓哥送行,吃罢酒食,郓哥带了包裹,背了双剑,辞别侯诚,投东京而来。

不止一日,早到东京城。郓哥四下里打探,方知朝廷已授武松峨眉山神龙堂维那之职,武松已自赴任去了。郓哥见说,便离了东京,取路投四川乐山县来。于路行了两月之上,方到乐山县。寻土人问得路径,来到峨眉山。那日武松闲来无事,正于堂前使拳,忽见门子来报,有个自称乔郓哥的来见。武松不听则已,一听心中大怒,径奔出来,见果是郓哥。当下更不答话,挥拳便打。郓哥见是武松,正要上前问候,忽见武松满面怒气,挥拳打来。只得左闪右避,武松因失了一臂,武艺自然不比从前。当时两个斗了十数合,武松只是打不着郓哥。正要飞脚踢时,只见郓哥托地跳出圈子,叫道:“都头少歇,我有话说。”武松见打他不着,也不听他话,转身入到堂内去了,教侍者关了门,再不出来。

郓哥见武松闭门不见,知其心念过往之事。心里寻思,也不下山,就于山门前,放下包裹、铁剑,推金山,倒玉柱,直身跪着。彼时已是冬季,朔风凛冽,竟刮下一天大雪来。郓哥只是跪着不去,不觉过了一夜。次日一早,武松料郓哥已去,便唤侍者前去探看,不想门外雪深尺余,那郓哥已自冻僵,兀自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侍者急忙回报,武松听说,也不觉心软。便教将郓哥抬入僧房,向火取暖。郓哥已自昏晕过去,又与他灌了姜汤,折腾数个时辰,方才醒转。

当时郓哥微微闪开眼,见是武松,便要起身。怎奈身体不听使唤,兀自起不来。武松见了,叹口气道:“你我是仇敌,这是何苦?”郓哥道:“我受都头大恩,方有今日,一日不敢相忘。前番与梁山为敌,实出无奈,并非与都头为难。闻得都头受了招安,我也辞了官,前来相随。愿做牛做马,服侍前后!”说罢,不觉咳嗽起来。

当时郓哥又去怀中,颤颤巍巍取出一瓶药来,递与武松道:“我自老父亡故,得侯蒙阿翁、侯诚阿叔收留,再无亲眷,只把都头当亲哥般看待。我知都头于汶河渡失了一臂,伤口但逢春冬,定然疼痛,特带此药来,可解那痛。”说罢,又咳嗽不止。武松见说,蓦地想起那汶河渡送药之人来,原来竟是郓哥。当时心中一震,眼中噙泪,叹口气道:“罢,罢,罢,凡事天已注定,不可强求。你我今日便尽释前嫌,两不相欠,你自去罢。”说罢,便转身出堂去了。

不过数日,郓哥已自恢复,便要留在寺中,武松执意不肯。郓哥便去相求寺中士性长老,告知心中诚意。适逢彼时峨眉山虎患肆虐,伤害许多僧众及百姓性命。郓哥谏言用青石凿一宝塔,刻以符咒,名唤“尊胜幢”,置于无量佛殿前,镇住溪边。又亲引猎户,整顿窝弓药箭,弩子铛叉,四处猎虎。不过数月,虎患乃绝。峨眉山百姓大喜,纷纷前来拜谢。士性长老也自欢喜,便破例收了郓哥为俗家弟子,教武松传授武艺。一来二去,武松终为郓哥诚意所感,便放下过往,与他重归于好。因虎患已觉,官府特赏了银两,众僧商议,遂将神龙堂扩建,更名伏虎寺,以作纪念。向后士性长老圆寂,武松便做了伏虎寺主僧,郓哥做了都寺,一向无事。前事已完。

回说那日武松与郓哥两个对弈,闻得消灾寺鲁智深处有书信至,便教唤侍者前来。当时武松拆开信,见是鲁智深告别之语,惊讶不已。询问侍者,方知鲁智深业已圆寂。不觉失声哭道:“师兄与我情同手足,不想今日和他分手了!”众僧听罢,亦皆伤感。武松收泪痴坐,叹息不已,郓哥又慰劝了一番。当时安排那侍者斋饭,就于寺内歇宿。次日一早,那侍者告辞了自回,不在话下。

且说自那侍者走后,武松因得知鲁智深坐化,连日闷闷不乐,竟生出一场病。那日武松唤郓哥来,说道:“自闻知师兄圆寂,我自觉身体沉重,恐来日无多。你我相交多年,深知我心。为今我已年近古稀,别无牵挂,只盼能重回故土,再看一眼,也算了却平生之愿。只是山东现已被金人所据,恐难再去得。”郓哥道:“无妨,我等是化外之人,四海为家。便是到了山东,金人也不见得为难。小弟也多年不曾回乡,甚是思念。今日哥哥既如此说了,且把寺内事务交割,我自寻辆马车,你我二人回山东探看一番也好。”武松称是,当时郓哥自去安排。

不过数日,郓哥已自打点完寺中事务,大小事体交割完毕,寻辆马车,与武松两个整束罢,便登程上路。一路关卡,无论宋境金境,见两个俱已过了天命之年,鬓发苍白,更兼又是僧人,便都不为难他两个。两个一路缓缓而行,行了数月,重游了清河县、阳谷县、东平府各处。彼时诸地均已改了名字,武松、郓哥两个也不看那字,只凭心中景物、路程行走。故地重游,感慨万千。

那日出了东平府,武松对郓哥道:“自从在峨眉山修行,已数十年不曾到过梁山泊,兀自魂牵梦萦。今日既然到此,何不前去一看。”郓哥道:“如此最好。”当时两个向南而行,过寿张县,直到郓城县梁山泊边石碣村来。自古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两个自识得那路,也不问人,一地里驱车直到梁山泊边来。放眼看去,不觉大吃一惊。正是:一刹之间万年过,惊见沧海变桑田。毕竟不知武松、郓哥两个因何吃惊,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退场两条好汉:

李忠鲁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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