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江城方向驶来,被卫兵拦下。驾车的少年郎与卫兵理论,车上有老者喊话:“我是医圣,从楚国来,相见枳王。”
“哪个医圣?”执圭相思正好骑马路过,听见车上老头操着大黎雅言,于是也用半生不熟的雅言回问。
“越国蒲邈。”车上老者和煦回答。
相思哈哈一笑,问:“原来是把天子医死,十年不敢出来的医圣,你来枳都又想医死谁?”
“我在武陵游历,听说江侯危在旦夕,特来救人。”蒲邈下车,朝相思施礼。
相思这才看清蒲邈的面目,仙风道骨,一袭麻衣,若不是有医死人的先例在,倒是符合医圣形象。
“时不我待,还请公子带我去见江侯。”蒲邈再行礼。
相思已经命人去请示一下枳王,蒲邈声名狼藉,没有枳王许可他可不敢擅自放人,要是出了差池他可没法交代。
相思不急,蒲邈急得望眼欲穿。终于有人来报,说枳王请医圣前去,相思亲自领着蒲邈,想看看他如何医死江望舒的。
江望舒,江望舒,这个名字他听够了,什么梁州无敌,什么国士无双,什么人间惊鸿客。
蒲邈随着相思刚到巴梁住处,枳王与卿伯就后脚到了。相思撇撇嘴,江望舒一个将死之人,让枳国庙堂上下如此动容,他如何不嫉妒。
不过任凭你江望舒梁州无敌,任凭你与武圣夫错打得难分难解,今日有庸医蒲邈在,还医不死你?
蒲邈没有拜见枳王,他径直走到江望舒床前,先是查探一番江望舒的面色、舌苔、眼白、伤势,心里有了底,点点头。
“王,这叫望,望以观气色。”祁子解释道。
蒲邈高看了祁子一眼,又伏在江望舒心口听心跳,有点点头,成竹在胸的样子让相思觉得这庸医装得还有模有样。
“王,这叫闻,闻以听声息。”祁子又解释。
枳王只点点头,江侯事大,他外行人不插嘴。不管这蒲邈是不是庸医,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毕竟传闻蒲邈能生死人,肉白骨。
蒲邈再替江望舒把脉,这个枳王懂,叫切,切以观脉象。
“五脏六腑都被击碎了,”蒲邈啧啧称奇,“却还有一线生机。”
祁子施礼,问:“江侯可还有救?”
“在你们这些庸医手里撑不过明日,”蒲邈捋了捋胡子,换换说道,“不过有我在,就是死人也能医活过来。”
相思本以为这蒲邈本性端正,只是医术欠佳,这一下彻底将他归作庸医了。简直是大言不惭,江望舒这伤势,别说是他庸医蒲邈,就是世间真有医圣也救不活。
相奚邹眉,忽然觉得请蒲邈进城大错特错,恐怕江侯最后一线生机就要折在他手里了,于是打算逐人。
祁子侍奉枳王多年,察言观色的本来不弱,看见枳王面色不善,拱手道:“王,江侯伤势,巴梁与我都束手无策,与其如此,不如让蒲先生试一试?”
蒲邈头也不抬,递给祁子一张布帛,使唤道:“烧一缸水,再取这些药材来。”
祁子收了布帛,粗略望一眼,又递给巴梁。
枳王见祁子都替蒲邈求情了,也只好点头。
“你们都出去,老夫要施展回天之术。”蒲邈下了逐客令,只留下驾车少年郎。
枳王与一干人无奈出去,江侯的伤,恐怕是难了,只希望这庸医蒲邈不要把活人给医死。
巴梁忙里忙外,命下人烧水,又亲自去取药材。
天色已晚,蒲邈不开门,众人不知情。枳王相奚一直守在门外,若是待会江侯出了差池,这庸医蒲邈休想走出门。
“王,我去看看这庸医在搞啥子名堂。”相思说道。
“相思,你就是沉不住气,你这性子该好好打磨了,等我老了,大枳要你们支撑。”卿伯教诲道。相思是他族弟,又是相奚叔父,只是这性子急躁,如何担得起大任?
卿伯还在教训相思,门“吱呀”一声开了,蒲邈和少年郎走出来。不等众人开口询问,蒲邈发话:“老夫饿了,也乏了,准备一桌酒席,须上枳都花雕,再备上干净褥子。”
相思一向自诩张狂,这厮比自己还过分,他出口讽刺:“都说无功不受禄,莫不是来混一口饭食的吧?”
“来人,替蒲先生张罗饭菜,再准备客房。”巴梁已开口。
蒲邈告退,枳王一行人急不可耐进屋,只见江望舒坐在浴桶中,水汽氤氲,满屋草药气味缭绕。
众人只粗略瞥了一眼,避嫌出来,只让巴梁进去查探。
巴梁苦着脸进去,又面无表情出来,说道:“江侯在泡药浴,气息比先前旺盛了一点。”
枳王大喜,但愿这蒲邈真有回天之术。
翌日凌晨,枳王又亲临,想知晓江侯是否有好转迹象。江侯以一己之力独战楚国武圣,拯救涪陵,昨日樊荼来报,枳军已收复黔中,国之大喜。
这一切,都是仰仗江侯。
相奚刚到,就见巴梁脸色苦楚,欲言又止。事情似乎有些不妙,相奚等着巴梁说话。
“王,江侯半夜醒了,大叫不已,臣一夜未眠。”
“江侯醒了?”相奚欣喜万分。
“现在又疼晕过去了,臣一晚上被吓得不轻。”巴梁面色如苦瓜,两眼泪汪汪,实在不像个男儿。
“你歇着去吧。”相奚揉着眉头,是自己考虑不周全,巴梁本就胆小,自己将这么大摊子事交给他,确实是难为他了。
“臣告退,”巴梁如释重负,告退。
半晌,他又抱着褥子回来,相奚还没进屋,心里奇怪,问:“巴梁,你抱着褥子作甚?”
巴梁心里苦,客房有江望舒,里屋又让给了太傅,他昨晚在堂屋将就了一宿。太傅一大早走了,他才抱着褥子回屋,想要美美睡一觉。
巴闯收到枳王传令,急匆匆赶来,刚好撞见,替枳王解惑:“王,太卜有洁癖,别人吃过的碗,他宁愿不吃饭;别人睡过的褥子,他宁愿不睡。”
相奚这才会意,他只知晓巴梁性子懦弱,却不知他还有这洁癖,忽然觉得好笑。巴梁被巴闯揭穿老底,羞得抱褥子进屋。
屋内水汽已弥散,只有草药味入鼻。枳王掩鼻,让巴闯过去细看。
巴闯是粗人,从不避嫌,过去里里外外望了一遍,又试探了鼻息,欣喜说道:“王,有呼吸了。”
枳王大喜,让巴闯关好门,又亲自去见蒲邈,打算当面致谢。
枳都外,一辆马车从官道拐弯转入土路,向东而去。
“师父,我们去哪?”驾车的少年郎问。
蒲邈喝得醉醺醺,嘟囔一句:“一路向西,过川东,去峨眉。”
少年郎不解地说:“师父,他们都说你是庸医,你也不争辩。”
“我给你说过子丑有一言,天下唯庸人无咎无誉,”蒲邈打了个酒隔,继续说,“你知道后半句吗?”
“弟子不知。”
“天下唯圣医医死医活。”
“也是子丑说的?”
“你师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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