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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见风使舵

陆太师见状,请求暂先摒退左右侍从,吴国太夫人见其神色凝重,便让身边从人回避。而陆太师正一正衣冠,然后双膝跪倒,纳头下拜,口中言称:微臣敬贺当今皇太后陛下上上大喜!

吴国太夫人惊讶过甚,乃至于长身立起。事先她压根儿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以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女儿能够入主中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乃至于皇太后,而外孙亦因此将成为天下之主。如今虽说女儿未能做成皇后,但毕竟已是堂堂的圣母娘娘,外孙也如愿以偿地成为当今天子。一人贵,则合家荣,象自己出入宫廷便如同进出自家的私宅,颐指气使,一呼百诺,其威风权势与那当朝皇太后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所以面对陆太师的贸然庆贺,吴国太夫人一时显得十分错谔。

“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半天之后,吴国太夫人才似从惊诧中醒过神来。她叫着陆太师的乳名,示意他起身说话。

只是陆太师没有动弹,仍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回话:“九锡之礼加于人臣,臣未闻有安然受之而不践位称尊的?微臣因此贺喜皇太后陛下。吴王拥重兵、辅大政,权倾天下,功高盖主,若再受此九锡嘉礼,则恩宠荣耀一时皆为人臣之极,便欲践位称尊亦当是轻而易举的事。臣遍翻史册,历数前朝旧代,但凡受此嘉礼者,莫不改朝换代,自践尊位以顺天应人。若吴王果有此意,臣虽不才,亦当效力于马前鞍后。”

吴国太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践位称尊?这种事吾家如何想得?果如此又当置圣母、皇帝于何地?而吾家岂非是骨肉相残,甥舅相害乎?此固非吾之愿也。老四,你且起来吧。今天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说。

陆太师道:既然不欲践大位,膺尊号,则何须议此九锡之礼?使天下惶恐窃惑。

吴国太夫人道:不议此礼,将何以彰吾儿之功?

陆太师摇头道:非也,非也,此礼若加诸自身,岂非等于昭告天下,吴王将要仿效前人,欲行禅代之事?

吴国太夫人怔了怔,道:老四,照你的意思,这九锡之礼不议也罢?

陆太师道:九锡之礼,虚名而已,若加诸于人臣,则其心已逆,谋篡不远。吴王若有此心,自当极力图之。天命更易,古来多有,此非臣等所能干预。不过臣以为,天命自有归依,不可违逆,象长安靖王,逆天而动,虽曾猖獗于一时,然其国祚,到底未及一纪,殷鉴不远,能不三思?至于朝中诸人,歌功颂德,妄议加礼,无非是为自家富贵作长久之计,吴王若践尊位,诸人或从龙,或劝进,自然加官晋爵,封王作侯,便是臣亦当有朱紫加身之喜,亦何乐而不为?所以特诚心请贺于皇太后座下。

吴国太夫人一时无语,然后方道:你的意思,吾都明白。加礼九锡的事当到此为止,吾儿岂可慕虚名而处实祸。更易之事,吾家不为。吾今生亦只安于太夫人之号,此外不存他想,你可替吾宣说于外。

陆太师告退之后,吴国太夫人犹自默念了好久。她想老四的话或许是对的,那些可恶的臣子考虑得最多的当然是自家的荣华富贵,至于旁人的死活才不会放在心上,所以才会上蹿下跳地极力鼓噪煽动。

吴王要是听信这帮人的的撺掇,便做出手足相残,甥舅相害的事也不足为奇。只是自己只生得这一儿一女,其犹如手心手背,岂能容许别人损害毁伤!便是今上,不也是自己一手抱大养大的嫡亲外孙,而当初为了这个孩子,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机,这要是变天易主的话,不过就是把女儿家的东西尽数搬到了儿子家,说来仍然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的蠢事,自己便是尊居皇太后又能开心几何?

如此一想,更觉意兴阑珊,因此对于为吴王加礼九锡的事非但不再热衷,反而以为是一帮贪图富贵的奸宄小人,别有算计,存心不良,成日以离间君臣,祸害手足为能事。

“哼,这帮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家国不幸,往往便是因之而起!”

吴国太夫人拿定主意,这一下更加要牢牢地盯死他们,她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何居心,又有何图谋?

江南的二月虽然春寒料峭,但只要呆在芬芳馥郁,暖意融融的宫室里与人聊天闲话,沉闷的一天就变得易于打发,况且这还是跟自己恩宠信任的少府令李大人聊天,所以聊天本身就成为一件惬意不过的事。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唐太妃最喜欢跟李润聊天闲话,虽说日子是越过越安定了,但是无影无形的寂寞却在心里滋长蔓延,以至于心不能安,神不能定。这时候圣母娘娘通常会把李润召来谈心。她现在尤其喜欢听着李大人用他那温和淳厚的嗓音不疾不徐地说话,这跟宫里内监那尖细悠长的调门截然不同,所以尽管所谈的都是些家常话题,但圣母娘娘就是乐此而不疲。

宫里的日子实在是闲极无聊,由此生发出的空虚寂寥无物可以充填,春闺久旷的圣母娘娘虽然碍于身份,不能够随心所欲地尽兴而为,但是借助于这闲聊谈天,也算是弥补了几分内心的焦渴。

因此圣母娘娘异乎寻常地关心并打听着李大人府上那些属于床头壁角的琐碎小事——象家中妻妾们之间和不和睦,吵不吵嘴?而李大人究竟是喜欢坐堂妻呢?还是偏爱下堂妾?男人看待女人,是否真如俗话所说,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诸如此类的问题常常让少府令大人诚惶诚恐,吱吱唔唔,不知该作怎样的回应,唐太妃的脸上这时候往往便露出宽慰与理解的笑容。

每个人家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李大人家看来也和别人家是一样的。唐太妃于是有些心满意足,她就好象是偷听了邻家壁角的妇人,心里有种窥见别人隐私后的欣快。

今天圣母娘娘把李润召来,开场白依旧是从李大人的家事说起,只是聊着聊着唐太妃就把话题转到为吴王加礼九锡的事上。

所谓的九锡到底是些啥玩意儿?外廷对此争执不休,又总是话说半句留半句,这对于不谙史籍且又无心于政事的唐太妃而言,心中越发迷糊不清。

也直到眼下听了少府令李润的回话,唐太妃对于九锡是何物才有了大致上的了解。原来九锡就是皇命钦赐的九样物事,不过是些衣服、车马、弓矢、仪仗之类,这样的东西宫里可是多得很,随便挑上几件赐给吴王,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外廷却屡屡有人谏阻,说什么九锡非人臣之礼,若受而不辞,便可见其异心……

唐太妃想不出自家的兄长还能有什么异心,既然要加礼九锡那就给他加呗,这也体现了皇帝和朝廷崇功报德、推恩与人的道义。

只是随后少府令李润又小心翼翼地回话说:“昔日王莽、曹操、司马昭等皆受九锡,亦都曾废主自立,臣以为,九锡虽云可加,惟其后果难料,至于外廷谏阻应是着眼于此,娘娘宜深思而后行!”

李润的表述让圣母娘娘脸色大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虽然她是个没有太多心机的人,但是并不蠢笨,李润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点拨,顿时让唐太妃心中生起几许慌乱。如果她所信重依赖的长兄真有什么不轨的图谋,自己和皇帝那便如何是好?

唐太妃马上叫来掌理典籍的内宦,要他们读书上那些禅代的史迹给她听,当听到王莽废汉立新,降封自己的女儿、汉平帝中宫孝平王皇后为黄皇室主时,圣母娘娘尚能自持;待听到献帝禅位于魏,其皇后曹节被降为山阳公夫人,而曹皇后摔玺怒骂时,忽然就是一声叹息,当即示意内宦不要再讲。

摒退了内宦,唐太妃有些怔怔地,眼里倏而就流下泪来,李润见状只得劝慰说:娘娘且放宽怀,吴王忠公体国,必不是这样的人。

唐太妃听罢,只是低头不语。世事难说,人心难测,禅代之举,古来多有,其非外戚即为权臣所巧取豪夺,对此又岂可不思不察。因此就算兄长无意于此,也保不住身边的人想攀龙附凤,力促成事,于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到时候亦将是水到渠成而天与人归。可叹自家一双孤儿寡母,只落到任人欺凌宰割的地步,结局就算再好也不过堪比前汉黄皇室主、后汉山阳公夫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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