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侍道:“奴婢正要去禀告皇后娘娘……”说时撒腿往八喜堂那边疾跑。
陆怀怔了一怔,急步往丽景门跑,此时几十个内监正在奋力的关上两扇厚重的宫门,陆怀隔着门,喘嘘嘘的交待候在宫门外的随从:“快,快点起几标人马看护好家院……”
宫门缓缓关严,陆怀仍在声嘶力竭的大叫:记住,公主和姚夫人那里都不得出一丝差池,都听见了没有……
皇帝这时候已经惊悉事变的发生,忠义郡王宪源、太尉唐郡王、太宰周如乐、左相戴有忠以及大学士陈从圣、京兆尹崇恩和驸马陆怀等一干公卿贵戚这会儿都陆续赶到了宫中。
皇帝也已经派人去接宁安公主和燕国长公主,但是派出去的宫车在水泄不通的街道上寸步难行,只能折回来复命,皇帝无奈之余,只得下旨关闭永寿宫的四门,授命驸马陆怀提点金吾卫的约五千亲军加强宫门及各处的守备,以内廷令王守礼为监军使提调南营的禁军。
本来皇帝自将的亲军共有三卫,除了金吾卫,尚还有骁骑卫和羽林卫。在承运二年时,皇帝以为兵不在多而在于精,于是将御营三卫合并成金吾一卫,并从原来六七万人的三卫中,精挑细选了二万多健锐儿郎拨入金吾卫中,以驸马陆怀为执金吾,掌领宿卫警跸诸事,而到承运七年,陆怀被劾去职,皇帝又改以骠骑将军许成龙来掌管金吾卫。
至于从三卫中裁汰下来的将士,皇帝另外设置南营、北营二支禁军以妥为安置。现在北营哔然生变,听说南营亦有骚动不安之象,而皇帝依赖的金吾卫,除了这剩下的五千多人,其余大部都随着许成龙一起被调往闽地剿匪。
皇帝在初闻乱起的时候,先是狠狠的跺了跺脚,跟着口里一阵怒骂:这帮王八羔子,朕一向待他们不薄……
王宁妃想近前劝慰几句,却被皇上一把推开,然后皇上就象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转了半天,皇上才算定住了神,一连声的下旨叫人。
不多会,太尉太宰左相等人就都来了,而皇上就在悟道堂里跟公卿们会商。
后宫的贵人们只除了王宁妃,其他人此时都聚在八喜堂,皇三子已经生下来了,但是张福妃的情形却很不好,血虽然早给止住了,但是福妃娘娘依然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好在公主那里的药已经取来了,太医们研磨的研磨,煎汁的煎汁,忙得不可开交。周太后坐在前面的厅堂里不住的念佛,唐贵妃在她身后轻轻替她敲背,陈太后和汪皇后在小声的说话,陈康妃和吴寿妃她们都呆在内室,忙着指点众人照料皇三子和张福妃。
宫正监何知书进来的时候,自然没敢大声咋呼,只是悄悄的把北营哔变的消息禀报给汪皇后知道。汪皇后这一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怕吓着太后她也不敢详细问,当下告了个退,起脚刚走出八喜堂的大门,抬头就看见正对宫门的地方有几股烟雾翻腾上涌,汪皇后的心一时跳得甚急。
街上早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是散兵游勇以及惊惧张惶的百姓,京城里不下百余处地方起火,而兵部户部的大火已经延烧到左近的吏部和刑部。
沿街的铺面都忙着关门闭户,已经听说广济门,清波门一带都给乱兵暴民们给抢光搬空了,先是兵士们明抢明盗,跟着百姓们也混在其后抢夺盗取,城南的商家富室,几无一家例外。兵士们先还只取值钱之物,百姓们则见什么就拿什么,拿不动就肩扛,扛不动就背负……京师已没了王法,兵士们都化成了土匪,百姓们也变作了强盗。
城南官仓的储米已经被盗取一空,乱兵进入城中,打散了京兆衙门的衙役捕快,直闯进户部,又打死了几位值守的堂官,跟着抢光了户部的官银,又放火烧了公廨,而兵部来人呵责弹压,乱兵岂肯听命认罪,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连带着将兵部也一齐焚毁。
乱兵入城,更加无法无天,火焚了天街上的衙署之后,跟着便往市中抢掠,首遭哄抢的是门户紧闭的十全记,抢完之后,索性一把大火,将十全记烧得片瓦不存。其后来聚丰、新鑫源等京师名店无一家幸免。京师民众闻乱兵抢掠,见猎心喜,也想趁机拾遗捡漏,于是都聚到街上,紧随在乱兵之后,一路上破门拆墙,翻箱倒柜,各取其需。
兵士与民众趁乱杀来,气焰高涨,来势汹汹,店中留守看护的管事和伙计唯有抱头鼠窜,力图保一条小命。
京师里狼烟四起,火光映天,街道里坊也到处传来嚎哭与嗥叫,那些富室大户虽然安排了奴仆家丁来看家护院,奈何敌众我寡,眼睁睁看着人进人出,不曾想历年累积的家财私产,有朝一日竟在眼皮底下为人侵夺,其所幸者,破财消灾,一家老小尚能活命,不幸者则举家死难,亦无人哀悯怜惜。
京师的一帮叫花子们,当下兴高采烈,最是快活得狠,京师大乱,正好让吾辈乱中取栗,连抢带夺,混水摸鱼,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借此翻身,不再捱穷了。
永寿宫现在还是太平的,乱兵和暴民一时还不敢侵犯这天子之居,然而京师的大乱已在蔓延扩展,几乎无人能够制止得住。
悟道堂里,皇帝和公卿们仍在会商,内侍们不停的来传报京师的景况:礼部工部眼下都遭了火;长庆宫外象房里的舞象驯马也都破栏惊走;京师九门洞开,守门的都散了,这城门自然也关不上;听说城外的乱民正源源不绝的涌进城来;南营的禁军将士却是按兵不动,不肯听从王公公的调派差遣……
皇帝皱着眉头,面无表情的在听,王侯公卿们面面相觑也都无人开口,厅堂里只有内侍仍在那儿说话:……国子监的举子们此时都聚在夫子庙里痛哭,说是太宰祸国,奸佞结党,天怒人怨,酿成今日之变……
“当”的一声脆响,因为突如其来,吓了皇上及满堂公卿一跳,寻声一看,却是太宰周如乐手中的牙笏给掉到了地上。这惊天之变,遂然发生,他身为太宰自然难辞其咎,心中一慌,便在御前失了仪态。
那内侍看看太宰,这时也停住口不讲,皇帝却道:说,继续往下说……
那内侍结结巴巴的说:仕人举子皆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伏惟陛下严惩祸首,安抚民心……
皇帝默然良久,然后才道:今日之变,朕有遇事不察之过,而太宰亦误朕甚矣。
周如乐听得此言,大惊失色,双膝一软,伏地哀告道:江南水旱叠现,闽地亦逢匪乱,赈灾筹饷,殊属不易,臣左右支绌,万般难以周全……官库储粮,虽然略有不足,然尚可支持旬月,而中原粮谷一旦抵京,则无篑乏短缺之虞,沈思今日之变,未必不是有人暗中指使,其所谋不轨,意在社稷与皇上,臣惟望陛下明察。
皇上归罪于宰执,身为左相的戴有忠也伏地道:身居庙堂当负庙堂之责,臣负恩误国如此,辩无可辩,自然不敢推诿其过,然太宰所言,其中亦有道理,皇上不可不防备万一……
忠义郡王宪源亦说:陛下,眼下自然不是究责归罪的时候,京中之乱,事起突然,急需消弥弭平,不能任其蔓延扩散,朝廷应该早定大计为是……
皇帝点头说:正是事起突然,所以仓促间难以定计,而京中的情形不明,乱兵之意图不清,能否消弥弭平,实在难说得很!不过依皇叔之见,朝廷当如何措置才是?
宪源说:北营兵士虽然逞恶作乱,究其本心却未有犯上之意,皇上仁慈,应下诏予以宽贷赦免,只要兵士即刻回归军营,弃恶从善,则朝廷自然可以既往不咎;至于京中暴民,倡乱生事,多行不法,应严惩聚众带头之徒,杀一儆百,以威服众,如此或可弭平灾乱。
皇帝想了一想,又问大将军唐觉之有何高见,大将军说:臣听说是官仓所发的禄米掺杂秕糠,又短斤少两,而禁军将士赖之养家,自然不依,与之理论,竟遭官差驱逐羁押,一时不服,遂哗然变生,究其本意原也不想生事,皇上如能宽贷赦免,将士们自然安心归营……
皇帝道:北军将士,原系御营亲卫,朕一向待之不薄,却倡乱生变,负恩如此,朕实在难以宽宥!
后廊上有人清咳,竟是汪皇后领着人匆匆来到。当此危急时刻皇后自然无法避嫌,遂登堂入室与座中朝臣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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