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觉之和方大用各自率兵，到处扫荡蚕食，对于各地守令和地方豪强，或以利诱，或加威逼。江南的皇帝原是中原旧主，如今王师北进，不过是收回属于自家的原物，各地归顺投诚因此尉然成风，中原旧地一时竟收复了十之六七。

正月初八，中原的另一股势力，威武大汗色以斯也由白马寺退归偃师荥阳，洛都落于神王大汗之手，色以斯颇不服气，手底下的儒生亦嗟叹洛都易手，让也里温抢占了先机，所以都积极劝说色以斯登基称帝，与那也里温争夺中原，进取天下。

儒生们对色以斯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大汗若要成就雄图大业，必先正乎名！名正言顺，则一诺百应，中原因此平定，天下自然归心。

色以斯听说也里温做了中原的皇帝，心里早就不忿，对儒生的话自然言听计从，于是一切都让儒生们去具体操办。而儒生们也不负所望，定礼仪，树制度，尊圣贤，以中原无主，生民多苦，请威武大汗解救黎庶，安抚天下。

偃师、荥阳乃至大梁都有万民上书，诚心拥戴威武大汗即皇帝位，为天下主。

正月初十，色以斯便以荥阳为都，自称“齐天皇帝”，建年号“开国”。

开国元年正月十一，是色以斯登基的正日，这天他特意脱下胡服，换上了汉家的天子兖冕。汉人的宽袍大袖、上衣下裳的虽然穿起来麻烦，不过穿上后，五色斑斓，威严神气，还真有几分帝王之相，怪道儒生们说：人靠衣妆，佛靠金妆，帝王肩负日月，身具四渎五岳，故垂裳而治天下，此话当真不假！

除了衣裳之外，儒生们依样画葫芦的为色以斯置办起天子的全副车驾、仪仗和旌旗，前导后从，左簇右拥，一路浩浩荡荡，护卫着齐天皇帝来到荥阳城外临夜赶筑起来的高坛上。

谒者引导色以斯登临其上，色以斯兴致勃勃的立于高坛，四下里一望，万众如蚁，都屁股朝天的冲着自己磕头如捣蒜一般。色以斯居高临下，将这无限风光尽收眼底，当下顾盼自雄，洋洋得意，想不到中原的皇帝威风如斯！更想不到中原的皇帝原来谁都可以做得！

平汉元年正月十一日，刚刚才被尊为“天佑皇帝”的神王大汗也里温，惊闻叛逆色以斯在荥阳登基做了什么“齐天皇帝”，自然又急又怒：一个在东胡存身不住的丧家之犬，凭什么做皇帝？他配么？他以为这皇帝是谁想做便都能做的！

宋有道对他说：一山难容二虎，攘外必先安内！陛下宜出兵征讨，严惩其逆天之罪。

这话宋有道就是不说，也里温也决计不会放过色以斯。十三日，天佑皇帝也里温亲率五万大军进攻偃师征讨齐天皇帝色以斯，按宋有道的说法这叫“御驾亲征”。

色以斯亦不示弱，出兵三万固守偃师而拒之。

在伊川屯兵观望的唐觉之见二胡彼此相攻，顿时又起了跃跃欲试之心，他想，也里温率大军进攻偃师，洛都只剩老弱残兵，几乎等于是一座空城，此时不攻而取之，更待何时？

“洛都若能光复，诚为不世之功，胡骑虽然劲利，毕竟远道而来，且民心不附，官军一路奏捷，正可一鼓作气攻而克之，若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唐大将军急急的叫来戴有忠，把心中的打算跟他通盘道出。

戴有忠的想法却与唐觉之不同，洛都攻不攻取，都不妨碍官军现下所取得的大捷，即使官军攻取了洛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而要是攻之不取，也里温掩军杀来，反而不美。

戴有忠当下说：“杂胡相攻，两败俱伤，吾等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到不必急于攻城，况且朝廷已与东胡订立了盟约，大将军毁约相攻，得罪友邦，怕是不大妥当，再说官军连日转战，也应趁此年节，放松修整，以养精蓄锐……”

戴有忠于是设席置酒，推杯把盏之际，与大将军促膝相谈，自然把其中的利害关系细细剖析了一通。唐觉之频频点头，对此心领神会。

中原一战旗开得胜，唐觉之方大用戴有忠许成龙一干人都是喜形于色，相互称庆。虽说美中不足没有趁势拿下洛都，但中原除了洛都至大梁一线，其它如南阳、许昌、商丘，乃至汝州、信阳尽都被官军收服，若再加上唐会之和方镇川拿下的齐鲁全境，这一场大胜仗，不但是朝廷播迁江南以来，更可以说是自国朝定鼎以来，史无前例的大胜。

右相戴有忠目前正在做一篇大文章，文章名为《贺平中原表》，戴右相现在不愁无法下笔了，他洋洋洒洒，下笔千言，仍觉得言之难尽，因此常与唐太尉方少师等人一起推敲润色，以期能让诸公的赫赫战功凭借此煌煌大文而流行千古，永为后人传诵。

中原频传的捷报，让进入腊月的江南喜上加喜。与洛都百姓凄凉惨伤的除夕相比，南都的除夕可以说是满城合欢，一境如狂。

除夕的这一天黎明，皇帝照例要到天坛和太庙祈天祭祖，当他跪在圜丘坛正中的天心石上，望着深不可测的茫茫苍天低头磕拜，心里一直在默默祝祷：愿上天庇佐，助朕除此国贼，还我旧都，复我河山！

祭祀完苍天，皇帝缓步走下御阶的时候，头脑里忽然就想起了一件曾经让他耿耿于怀，甚至是疑惑不解的事来，这还要从崇文元年他初登大位说起。

当时他刚刚登基，于诸事都不通不晓，却又样样事都极感兴趣，都想亲自尝试一番。当太监请他沐浴斋戒，准备第二天到天坛祭天时，皇帝一来好奇，一来疑虑，曾专门叫来宫里见多识广的老太监问过祭天的具体情由：朕明天将要登坛致祭，朕听说登临此坛可感应天意，人心天意彼此息息相通，可有其事？

那老太监说：老奴侍候先帝时，曾听先帝言，先帝登坛礼敬拜磕，祝祷毕，守其意念，不多时天意与圣心上下相通，自然而然，可感可应，极其神验，妙不可言……先帝所言，老奴当时句句都记在心里。

皇帝一直记着老太监的这句话，可是令他疑惑的是，他祭天祭了这么多年，每一次都尝试着与天沟通，却没有一次能够感应天意，自然也就无法体验其中的神妙灵验。一开始他曾为此担忧了好些年，总想着自己是不是为上天所厌弃，所以天意阻隔，难应其命！

后来他在南都时，又就此事请教过大真人张虚静，张真人说：天岂有心？民意即天心！皇上能够清心寡欲，垂拱无为，便是奉天守道，自然民富而国强。

“民意即天心！可惜民意和天心一样，总是会让人疑惑生虑！”皇帝在启驾前往太庙的时候，心中犹在想：“刚才的吉时，洛都的靖王只怕也在圜丘上做着与他相同的事，那么靖王究竟会向上天祈求什么呢？而上天到底又会帮着谁？天心民意七年前助靖王得了中原，难道七年后反到厌弃他了不曾？这天意与民心到底虚无飘渺，难说难讲得很！”

驾临太庙，皇帝在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前拈香礼拜，他因为心中有愧，已经有多年不来太庙主持祭典了，在往年，这些谒庙告祭的礼仪大典皇帝都是叫皇太子晟代为主祭，但是今年，皇帝却不能不来，他要把这喜讯亲口告诉先皇文宗，这也是仁寿、慈圣两位太后再而三关照于他的。

拈香礼拜已毕，皇帝在动身之前，内廷令王守礼喜滋滋的来禀报：刚刚奉先殿的供案上，灯烛结了大大的灯花！圣上，这可是极为难得的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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