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一时也摸不清底细,行文去问,不但未有明白回话,甚至连派去的差官也被留置在前线的大营。周太宰料想这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明里暗里都派了人前去访探。果不出所料,大将军偷袭不成,反而中了靖逆的埋伏,丧师折将,大败而归。
消息是如此确凿,让周太宰既惊且喜,大将军的名位这下子定然难保,却不需要自己费太大的气力去扳他下台。但是为了审慎起见,他还是将陆太师请来政事堂一道喝茶,他想知道陆正己对此所抱持的态度。
但是陆太师一脸的无动于衷,周太宰说到激动处,他也不过“哦、哦”的应两声,太宰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所以只能在心里暗骂:这老狐狸越发修练成精了!
“……大将军欺瞒圣上,隐匿败绩,失人臣之礼,御史们弹章如雪片,事既已出,陆大人何以看待?”周太宰终于把话说完了,一张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陆太师喝完了手里这盅茶,不紧不慢的说:好茶配上好水果真是相得益彰……啧啧,意犹未竟,令人回味……
周太宰瞠目道:出了这等大事,大人何来的闲功夫品茶?
陆太师道:事既已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大将军既然辜负圣恩,就应责其戴罪立功。
周太宰怔了一怔,怫然不悦的道:岂只是辜负圣恩,简直是骄横不法!隐匿欺瞒,一意孤行,何曾将皇上和朝廷放在眼里?若是不严加议处,何以服众人之心?
陆太师笑道:周大人言重了,胜负乃兵家常事,朝廷当此用人之际,岂能自毁长城,撤了大将军,朝廷将派何人领师督阵?
周太宰一时语窒,恨声道: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大将军徒有虚名,实不过尔尔,可怜皇上和朝廷却倚之甚重,所谓破家毁国者正在此辈,予谓不信,不妨细瞧。
陆太师劝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得饶人处且饶人,大人何必与人结下深仇大怨!大将军进据邓州,逼迫南阳,难道不是功劳?一仗虽败,仍能固守,力保荆襄无虞,换作旁人却未必能够!即使皇上召回大将军,将功折罪,亦不过罢官夺爵,将来仍旧能够东山再起,然而一但与人结下怨仇,那便纠缠不休,到死方已,周大人岂可不三思?
几句话说得周太宰哑口无言,而陆太师眼见得周太宰由先前的来势汹汹,到现在的默不作声,心知所言奏效,当下更添上一把火力,便又道:周、唐、陆三家,同在一殿为臣,彼此又各为姻亲谊戚,俗话说,这打断的骨头连着筋,大人何苦严加催逼,做这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周太宰苦着脸,为难道:这事皇上定然要问起,御史言官们已经申言要追究到底,身为宰执大臣,到时候岂能推托不知?
陆太师道:假若皇上问起,究竟是听取宰执大老的建议还是依从御史言官们攻讦?事不确凿,言官们终究是在捕风捉影,其实只要皇上置之不问,言官们到也没辙。况且令弟出掌台谏,只要稍加约束,自然风平浪静,上下无事。
周太宰想了想,道:皇上要是不问,自然不说,皇上要是问起,还请陆大人代为措辞。
陆太师道:如此大事,皇上岂会置之不问,但若问起时,言语间还以息事宁人为上。
周太宰想想也只能如此,所以当皇帝在同庆堂召问宰执时,他拉着陆太师一起进殿面圣。
皇帝果然问起此事,神情看上去有几分严厉,周如喜小心的辩解说:大将军一直未有呈文,详情如何,尚待查明后回奏。
皇帝抑制不住怒气,大声说:外面风传物议,皆说大将军出师失利,朕在深宫都已闻得,宰执们难道推托不知?
周如喜一惊,忙说:兵部已经派人往邓州查探消息,至今尚未归来。不过太师陆大人到是知道一些情况。
陆正己冷不防周相点了自己的名,急忙道:臣也是刚刚听说此事,不过既然出征,总会有输赢,现在事情未明,还须设法查证,请皇上万勿动怒。
皇帝哼了一声:战事究竟如何,外间众说纷纭,大将军却不以实情相告,政事堂也不予以详查彻究,这眼里还有朕么?
陆正己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大将军出征在外一时疏忽大意,也未可知……
皇帝打断他的话,只是追问了一句:欺君罔上,太师以为该处何罪?延误军情,又当何罪?朕虽对大将军宽容,然而御史言官们可是步步紧逼,不肯放他过关。
陆正己低头不敢言,周太宰想帮腔,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皇帝心中其实自有主张,他缓和了神色,对周、陆二人说:朕这几天深思熟虑,想以方大用为副帅,驻节襄阳,协助大将军统军。荆襄是江南的门户,若荆襄不守,又何以守江南?邓州深入敌境,处四战之地,虽有大将军把关镇守,朕亦难放心,方大用衔命此去,邓州襄阳互为倚仗,这样即使丢了邓州,还可力保襄阳,只要襄阳不失,江南当可保全,太宰这就拟诏吧,政事堂明日加急寄发。
皇帝说话时的语气坚定,脸上的表情也是不容置疑。周如喜顿首说:皇上圣明,臣等这就拟诏。
陆正己也说:还是皇上想得周全妥贴。
皇帝叹道:朕并非不放心大将军,实在是军情紧急,延误不得,想那许成龙至今困在许昌,并无一兵一卒前往解救,朕实念之记之。秋初兴兵,时已至冬,所得不过一城一地,而府库皆都空虚,百姓陷于穷困,江淮尽成泽国,徐泗失而复得,思之岂不恻然。想来这一仗竟如鸡肋,北伐实劳师无功,西南夷人又趁机兴风作浪,靖逆犹未到亡时,想来也是天意。
陆太师道:我不犯人,人来犯我,战事起于仓促,为之奈何!
周太宰道:早说和,诸君不听,这回吃了亏,就都想和了!
皇帝说:一味谈和自是不妥,以战促和,到是极有可能。大水退敌,徐州光复,兖州曲阜操之于我,东南似可无虞,只要能够守住邓州襄阳,上可拒巴蜀中可抵河济,北兵亦不得过来,然而南北僵持,弥费国力,势难长久,所以最终还是得息兵言和。
陆太师说:要说僵持对峙,中原比不得江南,江南百物尽有,民心可用,而中原疲惫,物力难作长久支撑,所以想速战速决,只要江南能够顶住,未必不能拖死靖逆。
皇帝道:战与和当取决于形势,并无定规,江南的情势恐怕难以速战而决,北方想吞并江南,实在也非易事,此时若能言和,也未尝不可,不过不必主动而已。但假如南北言和,须待许成龙全身而退方可。
皇帝为和谈定下了调子,周太宰因此松了口气,他跟北边的大丞相宋有道其实有一些秘密勾通的渠道,只要和谈能成,从此北不侵南,南不犯北,各安其命,到也两全。
周太宰归府后,便使人持密函去见宋有道,言以双方罢兵和谈之意。
继统皇帝此前也考虑过和谈的可能,但这总等消灭了许成龙再说,唐觉之偷袭不成,反吃了大亏,邓州南阳由对峙变成了攻守,听说江南已派方大用前来增援,继统皇帝便想再打一仗,以战迫和,这样方能威逼江南,若江南屈服,肯以重金厚利换我退兵,到时方能答应其谈和之请。
朝廷全心全意要搭救陷在许昌的许成龙,方大用衔命去见了唐觉之,戴有忠,一番唔面闲谈,这才了解到敌强我弱的形势,而邓州襄阳所以只能固守的缘由。
至于诏命解许成龙之围,三人都感到棘手,要解围先得绕过南阳,这二三百里的征途处处都有敌兵环伺,所以要怪也只能怪许成龙贪功求胜,深入敌境太远,从而自上绝路,自断后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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