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

西风在不经意间就来了，与西风同来的还有北地传来的消息。当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首先是一些北方的逃人带来各地零碎的传闻，说靖逆正在招兵买马，征调粮草，似有将要进攻江南的迹象。

揖捕司素来惯于“捕风捉影”，对于这些零星的传言，丝毫不敢麻痹大意，随即派出许多细作假扮成行商客旅越境打探，果然其言不虚，边境附近的州县都在筹备粮草，抓丁派役。

再后来朝廷安插在洛都的密探也呈来急报，证实了靖逆在朝堂上已就南征一事征询了元老重臣的意思。只是朝官们对此莫衷一是，靖逆已经下旨再议。

周太宰也听说了靖逆准备南征的事，他一听说兵事将要再起，便心中发怵，坐立难安。

兵者，国之凶事也，所谓兵凶战危，当国者岂能不慎。太宰现在有些判断不清靖王的真实意图，他有点迷惑。

按理说，靖王不该轻举妄动才是，他难道不怕南北合击，一举端掉他的老巢？难道他跟东胡已经达成了和议？这似乎不大可能？

周太宰这样考虑有他自己的道理，这应该归功于太宰的外交办得还算不错。

他自当政以来，每年都要派出许多使臣前往东胡充当说客。这些使臣肩负着战与和的重责，还果真不辱使命。他们左一批，右一拨，携带重礼跨海而来，耐心细致的向东胡君臣反复阐明一个道理。

天下由南至北分别是吾皇，靖逆和大汗，吾皇和大汗一南一北，将靖逆夹在中央。所以这最上策就是，吾皇和大汗同心结盟，左右联手，南北夹击，则靖逆必败无疑，一挨靖逆败亡，中原之地，吾皇可与大汗一分为二，各划疆界，各守城池，子子孙孙永为亲邻友善之邦。

退一步说，大汗即使不想与吾皇结盟，但只要维持与吾皇的友善关系，南国出产之百物自然源源不绝输往汗庭，而靖逆知大汗与吾皇交好，必然心中惴惴，既不敢与东胡翻脸，也不敢举兵南下。他要是跟东胡翻脸，大汗起兵，南朝响应，则南北合而歼之，而要是挥师南下，南朝既有山川天堑，又有百万将士，反攻固守，皆得其便，而大汗趁其后方空虚，正可袭其老巢，夺占其地。

最下之策，就是大汗跟两方交好，不偏不倚，则尽得两地之利而不受两地之害，天下三分，各据其一，其中又以东胡的情势最可称得天独厚。

东胡大汗闻言大悦，终于给了使者一个明白回话。“只要你们南蛮子皇帝年年有礼物献来我汗帐王庭，我们胡人自然会照你们的意思办了这事！”

使臣回来后，把与东胡交涉的情形禀报给周太宰，周太宰听罢欢天喜地，这下心里便如吃了颗定心丸，自己只要按时打点些礼物供给东胡，那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后来太宰又借着与靖王通互市，托人传递了一些信函给洛都的大丞相宋有道，一来告诉他南朝已与东胡结好的事，二来也表达南不犯北，北不侵南的意思。

对此，宋丞相回书说：天下三分，各居其一，宜守本分，则天长地久，延祚无穷。

周太宰读出了其中的喻意，秘密的将洛都宋丞相的往来信函呈奏于皇上。皇上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是看得出皇上对此还是满意的，只是皇上关照他，此事朕已知矣，应到此为止，今后切不可与洛都往来过密，使人非议。

所以现在周太宰暂时还搞不清靖王的意图何在？他这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图谋？周太宰不太相信靖王会一意孤行的想要南征！这除非是他想找死！

因为陆怀掌管揖捕司，所以对于靖王将要出兵南侵的事，陆太师了解得并不比周太宰少。陆太师在刚刚获知这一消息时，还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周如喜终于碰上大麻烦了！

他本来示意陆怀赶紧把侦知来的消息送进宫去，但是转念一想，又叫他暂罢。

陆怀因此奇怪得很，陆太师跟他说：你现在送进宫，皇上自然要召问，太宰到时会编上一套说词。再说战不战的，现在还没个准，太宰反可抢先一步，以备战为名而专揽一切。

陆怀说：假如北边出兵是真，皇上却恍然未知，岂不坏了大事？

陆太师说：有东胡在身旁虎视眈眈，北边未必敢于出兵，即使出兵料想也不敢尽用全力。未用全力而想犯我江南，未免视江南为无物哉！我只是想看看，对此军情急务，太宰究竟如何区处？他隐瞒又能瞒到何时？

陆太师因此把这消息在心中憋了三天，终于憋不住了，最后还是找个机会暗地里告诉了太尉唐觉之。

唐觉之先是一怔一呆，跟着就摩拳擦掌，以为逮着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陆太陆告诫他说：沉住气先别慌张，这事连皇上都还蒙在鼓里。假若战事再起，朝廷定要用人，到时自然少不了要登门央请大将军挂印出征。

唐觉之点头会意，自是按捺住性子，装得若无其事，实际上他心中的兴奋之情却是有增无减，日甚一日。

自从承运元年朝廷下诏北伐，大捷而还，这五六年间刀枪归库，马放南山，再也不打动兵兴革的主意，他一个领军带兵的大将军便只能成日在家闲居，实在闷得有些发慌。

现在靖逆将要准备南侵，他听到这消息，夜里都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虽说金戈铁马，浴血沙场，固然壮怀激烈，威风八面，更重要的则是自己能够领兵征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惟有领兵征战，自己才能得到朝廷与皇上的倚重与垂青，也才能让皇上从此不敢小视朝中的唐太尉唐大将军。古来为将作帅之人最怕的就是天下太平无仗可打，然后“狡兔死，走狗烹”，这结局好一点不过是退职闲居保全富贵，差一点便如韩信、彭越，直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只是周如喜这一次让陆太师失了算。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的缘故，周太宰这一回到底不敢托大，他老老实实地入宫奏呈皇上。

皇帝听得靖逆将要进兵南下，吃惊得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你说的可是当真？”待看到周太宰表情沉重的点点头，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火速派出身边的内侍前去传召太师、太尉及左右相入宫会商军情重事。

岂料陆太师、唐太尉和唐左相这天竟都不在府中，身边从人也都不知大人们的行踪去处，所以应诏进宫面圣者只有右相戴有忠一人。

而戴右相面对皇帝的问询，开始也觉得惊讶，见皇上追问得急，略一思索，这才不急不慌的说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闭城坚守，却其锋芒，待其衰竭，聚而歼之！

这话说得极好，皇帝和太宰听了都是心中稍安。

周太宰便说：靖逆身旁有东胡，他何以敢轻举妄动？承运元年也是挥师南侵，当听说东胡蠢动，就立马撤回。臣以为还是派人跟东胡互通问好，倘若东胡愿意兴兵讨逆，皇上不妨赐以金帛，以作犒劳。

戴右相说：降臣方大用曾经谮事靖逆，更为一方镇帅，于北地军情兵务多少知些根底，陛下不妨召他来问问。

皇帝觉得有理，正要让人去叫方大用入见。周太宰却说：靖逆此次用兵，只怕就是朝廷收留方大用所招致。此人志大才疏，不堪一用，难有什么高见妙论。

戴有忠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岂可因人废言。

皇帝也说：太宰此言过矣。

当下宣来方大用，而方大用听说靖逆将欲出兵之事，到是皱起眉头细细地剖析了一通。

方大用提醒皇上说：昔日臣事伪职，据守川中，靖逆一再告臣，宜划疆自守，不可轻启事端，靖逆所惧者乃东胡。现在靖逆如果真要用兵于江南，则必是东胡忽生变故，已然无瑕顾及中原。中原去此心腹之患，方能举国南侵，进犯我江南。

周太宰没能虑及此处，此刻听方大用言之凿凿，不觉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果如此，则江南岂不危矣！

戴有忠扫了他一眼，大声道：太宰何以出此丧胆之言？江南兵精粮足，城池坚固，只要上下同心，应对合宜，又何惧之有？

方大用也顿首道：假若贼兵敢犯，臣愿受命领军，与逆贼一决死战！

皇帝轻咳一声，裁示道：靖逆将欲南侵的消息，政事堂应拟旨下发，令大小臣工知道，许其讨论辩驳，朕后日亲临勤政殿举行大朝会，臣僚百官皆须到场，专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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