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公主听了这话,脸色稍霁,当下重重的“哼”了一声: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仁心善意,今天恐怕就是你张阿四的死期了!赵嬷嬷,打起纱帘让他仔细瞧瞧。
赵钱氏走过去将纱帐挂起,张阿四抬头偷觑,看到一位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歪坐在小榻上,正脸罩银霜,神情不善的看着自己。在这宫装女子旁边站着的却是刚才那位头插钗钿,身穿襦裙的妇人。
宁安公主冷声道:张阿四,你睁大眼睛看看,究竟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张阿四心中犯了嘀咕,当下伸长脖子又仔细瞧了几眼,暗想:“这女娘雍荣华贵,显见得来头不小,难道是我那孩儿混出头了,却来戏耍作弄于我?”转念又一想:“当年我亲眼看她被送往东胡,而这里仍是南都,这一南一北相距何止千里,她插翅也飞不过来……”于是摇头说道:夫人这身装扮象是有封诰的命妇贵人,小人实在是有眼无珠,不大瞧得出来。
宁安公主又道:那你猜猜我是何人?为何把你召来此间?
张阿四胡乱道:莫非夫人认得小可?是同乡同里的?或者小人曾给夫人办过差事?请恕小的眼拙,一切还望夫人示下。
宁安公主失笑道:你竟认不出我来了,哈哈,这到也罢了。赵嬷嬷,叫人来带他下去,管他一顿饭,另外再赏他五十两银子。
张阿四听到打赏他五十两银子,一时有些发呆,赵钱氏走来叫他起身,他也恍若未觉,他前前后后的思想了一通,忽然福至心灵,吃吃的叫了起来:“你、你、你,你莫非就是我那孩儿?……”
宁安公主厉声叱道:赵嬷嬷,掌他的嘴!看他敢不敢说这些混帐话!
“啪!”赵钱氏使足了劲,上前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到似把张阿四打懵了,当下喃喃的道:夫人身份高贵,自然不会是她!若不是她,怎地又对此事知之甚详?
听了这话,宁安公主不觉“噗嗤”一笑,笑完了却又板起脸,淡淡的说:张阿四,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么?
张阿四摇头但说不知,宁安公主长声说道:吾乃天家女……求求你送我去金陵……
张阿四听得这话,如遭当头雷击,一时怔在那里。
宁安公主恨道:我那日百般求你,你却半句也不肯多听!想你在南阳城外将我拐骗,这笔帐今天正好找你算算。
张阿四又惊又喜又怕:你、你、你……你果然是!……小人当初的确是鬼迷心窍,才做下这见不得人的丑事!不过后来咱也是真心实意的对你,便是讨来一碗薄粥,也是一人匀上一半……
宁安公主冷笑道:我要不是念着你当初的这点好处,早就叫人把你抓起来给乱杖打杀,还能容你活到今天来见我?
张阿四咧开嘴笑道:孩儿你,你不是前去东胡的么?我、我可是一直相送到十里长亭才跟你挥手而别。莫非,莫非你现在做了朝中高官显贵的夫人?哈哈,这可好了,我儿原来也是有些福气的!爹爹我当初到没有看错人!
赵钱氏这时在一旁皱眉说道:张阿四,你又说这些混帐话了不是!你可知道眼前这位贵主是谁么?我告诉你,你可听稳当些!——这位贵主说来实在是贵不可言,她是当今皇上的长女,本朝的宁安公主殿下。
“噗嗵”一声,张阿四一跤坐倒在地,头脑里杂如乱麻,一会儿是想这回怕是死定了!一会儿又想,我待她总算还好,只怕还能念一点旧情。杂杂沓沓的想了许多,直待心神稍定,便忙着自己打起自己的耳光来。
“小人有眼无珠不识贵人,得罪了公主,该死!该死!当真该死!小人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赎死罪。”
宁安公主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如今还要我再叫你一声“爹爹”么?
张阿四浑身一哆嗦,低着头讷讷的说:不敢,不敢!死罪,死罪!小人罪有应得,听凭公主发落,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宁安公主道:今日我欲杀你自然毫不费力,不过我能有今天,说来也拜你所赐,这要不是你带我去洛都,又应征前往东胡,又岂能回到宫中。想来这都是冥冥中的天意。张阿四,你且起来吧。
张阿四长跪在地,连连磕头,并不敢起身。
宁安公主问道:那日我在天福寺前猛一见是你,还不敢相信。你原在北地,怎么却流落到江南来了?
张阿四叹道:自从你去了东胡,小人身边的银两渐渐都花消一空,这洛都是呆不下去,家乡又回不了,恰好朝廷招兵,便去投了军,因会一些刀法拳脚,被成都留守方大人看中跟着大人后面做了一名亲随。谁料大人归化朝廷的事被靖逆那厮发觉,大人只好带着手下的散兵剩卒归正南都,小人年纪大了,被从行伍中裁名,没奈何只在那天福寺前舞刀弄拳,混口饭吃。前些日,我还道是谁这么好心送与我十两纹银,却不想是命中遭逢贵人搭救!
宁安公主道:你我算来也有些缘份,想来你流落在南都应该也是无处可去,不妨先在我这别业里落脚,改日我再替你找个差事,你道如何?
张阿四喜不自禁,连连道:若能如此,实在是小人的福气。小人此生有幸得遇公主,真可谓是祖坟里冒出青烟来,跌一跤捡拾到金元宝。
赵钱氏说:这都是公主的大恩大德,你可千万要牢牢记住了。
张阿四千恩万谢,趴在地上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宁安公主摆手道:你带他下去吧。
看着张阿四蹒跚而去,宁安公主忽然就觉得这世事无常,当真可笑可叹得很,只是她想笑时却又有点笑不出来。世事难料,于兜兜转转之后偏偏狭路相逢,这一切张阿四固然没有料到,便是宁安公主也是料想不到。而要是当初她没有遇上他,她又会流落到何方?是不是就象永和宫的淑妃孙娘娘,从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人生的幸和不幸,说起来都象是巧合,只是无巧不巧的给人碰上,于是在有意无意之中就改变了一切。
假如她这一生中没有遇见过张阿四,她就不会到洛都去,也不会来到东胡,更不会遇上大野佛奴,自然就不会怀上孩子,既然没有孩子,她还会匆匆忙忙的嫁给陆怀么?也许她会老死乡间,终身不敢言及自家的身世;也许她还会千方百计的逃归南都,然后挑一个自己中意的郎君来作驸马,跟他生个孩子,这往后夫妻你恩我爱的白头偕老,百年同归。
只是人的一生中没有这许多假使,她命中注定要遇上张阿四,所以她的命运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还好,她总算是幸运的!连带着张阿四也跟着沾了光,说来他到也是幸运的,想想这世上能有这般幸运的人那可不多!
宁安公主长长的舒了口气,眼光慢慢的移向窗外,窗子外面艳阳高照,蝉儿叫得声嘶力竭,虽处在这湖中的水阁,周遭却是一点风也没有,这么热的夏天,自来南都的这几年她还是头一次碰上!东胡的夏天就没有这般热,但是东胡却没有这里的好饮食与好服饰,但假如她是位和亲的公主,碰上大野佛奴这样的郎君,她愿不愿意在东胡呆下去?呆一辈子?
宁安公主此时的心情复又变得有些烦闷得慌。——她忽就想起驸马了,陆怀这也该来了吧?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宁安公主这会儿似乎就想通了,婚姻总是由不得人,况且夫妻之间也的确没什么好闹腾的,既然他休不了妻,而她也逐不了夫,那就不妨继续这么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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