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发一声喊,使出吃奶之力操舟弄浆,不一会便让御舟靠上了滩头。皇帝登岸,不敢有丝毫耽搁,便要上车疾行逃窜。只是皇帝车驾上张着的黄罗伞盖太过招摇,蜀兵远远地看见,顿时欢声雷动,只要捉住这落魄的天子,就是位列上公,爵授侯伯的大功臣。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顿时就冲破了唐觉之的防线。
眼见得情形不妙,陆正己当机立断,让皇帝换车骑马,又安排皇后太子和两宫太后共乘一车,唐贵妃、春水侯陆氏和庆王昊共乘一车,李妃、孙妃、宁安公主和柳贵人、燕国长公主几人共乘一车,各自派兵护卫。
皇帝上马之后就狂奔而去,身边只有内侍数人和金吾卫将士数十骑跟从,陆正己两头为难,不知是追随皇上而行,还是留下卫护太后皇后的车驾,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咬一咬牙,把太后皇后诸妃公主的宫车都丢给昌盛侯周如喜照看,想想殿后压阵的还有大将军唐觉之,心中稍宽,于是扬鞭策马,领着一帮人,紧追皇上而去。
皇帝亲眼见到四下里蜀兵的声势,急急如惊弓之鸟,甫一上马就纵蹄狂奔,皇帝的亲随侍卫几乎都追之不上。直到皇帝的坐骑累的口吐白沫,摇摇欲倒,皇帝这才解鞍少驻,察看驻足之处草木森森,四周不见村镇人迹。
皇帝松了口气,天可怜见,这下总算摆脱了蜀兵的尾追,定下心神时,才发现刚才一路狂奔将众人都抛在了身后,现在到真真的成了孤家寡人。皇帝眉头深锁,脸色愁苦,正不知所措,好在近侍王守礼等几位亲信和金吾卫的数十位将士这会儿都陆续赶到。
皇帝连忙问起两宫太后、皇后太子、贵人妃嫔等人的情况,王守礼等人摇头皆道不知。
皇帝刚才骑马甚急,此刻腹饥口渴,身疲力竭,再听说母妻子妾,全无下落,心中一恶,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摇晃,几欲跌倒。
左右连忙救驾,扶皇上暂歇于一个土岗子上,近侍去周围溪涧灌了些清水,取来奉上皇帝,皇帝喝了几口,心中的烦恶稍解,但是母后皇后太子等俱不知其踪,心烦意乱终是难解。
又过了片刻,尚书左丞陆正己带了许多人来,见到皇上时,告之太后皇后等人已由上将军唐觉之护送,正在赶往御营与皇上会合的途中。
皇帝听了,心中稍安,陆左丞带来的兵将已在岗上空地搭好一座营帐,陆左丞请皇上入帐休息,自己到账外料理诸事。
皇帝巡狩,朝廷亦随皇上出奔在外,尚书左丞陆正己天天忙得团团乱转,恨不得能象哪咤一样生个三头六臂。自周太宰罢职待罪,陆左丞便成为朝臣的领袖,凡事皆得亲力亲为,加之一路上属官佐吏逃亡者众,陆正己不得不代行其职,代办诸事。
眼下陆正己将皇上安顿好之后,便赶紧遣人去寻找两宫太后、皇后太子等人的下落以及打听蜀兵的行军进程,还要吩咐让军士们饲喂马匹,准备粮草,就地扎营休整。又让王守礼带上内侍随从,淘米择菜,埋锅造饭,以供军士们饱餐。
等忙完了这一切,陆正己去营帐向皇上汇报,皇上歪靠着马鞍已经沉沉睡去。
皇帝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的咋嘴动眉,口中嘟嘟囔囔。陆正己以手支额,盘腿坐在皇帝的跟前,耳里听着皇上时轻时重的鼻息,心中也是无限感慨。
虽说出奔在外的君臣慌慌张张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但这前路究竟如何,眼下却是半点也参详不透;局势败坏,固然如山崩地裂,骇人心胆,但焉知没有妙手可以回天?假使回天乏力,是不是就此放弃努力?还是咬紧牙关,挺一步,捱一时,或许挺下去捱出头,也就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想起柳子安在奏书中说,他已招募了兵勇二十万,何况江南富饶,足资军用,民庶繁盛,足以立国,圣驾宜速来。这或许是皇上和朝廷最后的指望。
唉,说来惭愧得紧,这柳子安书生意气,脾气倔强,固执己见,凡事从不肯轻易让人,与之共事往往言语不合,性格不投,就算在朝时就素不为那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任事的朝臣们所喜,当然更不被陆左丞自己和周太宰所中意。
陆左丞原来一直认为,这柳子安骤得显贵,分明是沾了皇帝新宠柳贵人的光。所以短短年余,即从姑苏府正七品下的小小提学擢升为正五品上的侍读学士,再由侍读学士任上一步登天,成了三相之一的正二品的中书右丞。想想自己闲废在家近二十年,才重新获得皇上起用,两相对照,陆左丞不能不有所嫉恨。
三相之中,太宰周如喜是个没有主见,事事随人的人,自己只要能把中书右丞柳子安排挤出都堂,就可以上承天宪,下揽朝纲,所以陆正己一再向皇上建议,柳子安以右丞之尊,兼领度支衙门,宜前往江南督征税赋,弥补库藏,充实国用。
而柳子安因为事事皆遇阻碍,且与朝臣相处不易,更与京师的官场格格不入,对于陆左丞的建议不以为忤,反而自告奋勇,欣然赴任。
赶走了柳右丞,陆左丞暗自得意,正冥思苦想如何不留痕迹地将自家门生子弟安插于六部诸寺监供职,却不料一场大变转瞬发生,一切皆成虚花幻影,相反柳子安所在的江南,地殷民富,人才济济,意想不到地成了皇帝和朝廷当下唯一的指望与依赖。
想来这柳子安似有神灵保佑,事事皆是顺风顺水,他远赴江南既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战祸,又守土有方保障有力,无论如何都是独占了这一份头功。
陆左丞想,如能保住江南半壁,亦是皇上与朝廷的大幸,即使凭区区江南之力不足以剿灭靖逆、还都洛上,但亦可以倚此天堑,划江而治,两分天下而各安其命。
陆左丞甚至还在考虑另一件事,攘外必先安内,国家只有内部安定方能够集聚力量抵抗外侮,当今朝廷所面对的心腹大患,乃是靖王父子而已,此二人才是导致君臣奔狩,国中大乱的元凶大恶,不设法诛除,将永无宁日,而欲诛除靖逆父子,除了坐拥江南之外,还须另外设法,以左右合而攻之,而这就不得不借重于东胡的力量。
陆左丞于逃亡路上便一直思而想之,世事难料,敌有时是友,友也会反目成仇,是否化敌为友,或是与友为敌,一切皆以皇帝与朝廷的利益为重。那么如何才能说服皇上接受他的联络东胡共同讨伐靖逆父子的计策?
陆左丞以为国朝承平至今,大概难逃劫难,观之历朝历代,亦是如此之象,如汉有七国之叛,晋有八王之祸,唐是安史之乱,宋有靖康之耻,都是承平日久而灾祸遂生,但只要皇上、朝廷能够捱得过去,自然国祚绵绵,危而不坏……
有鉴于此,陆左丞想,皇上宁可与东胡平分南北,甚而至于不惜对东胡可汗屈膝以换取东胡对自己的支持,也绝不能与靖逆伪朝廷共享天下!天下乃吾皇万岁之天下,岂可容乱臣贼子觊觎篡夺?所以即使称臣于外人,或者让利于外邦,也绝不允许下面的臣子妄想僭越。再退一万步说,假若皇上真的天命不佑,国祚难续,作为一国之君率其臣子投奔东胡,亦可不失王侯之封而安然度过余生,如果大势逆转,不幸落于靖逆的手中,则君臣上下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陆左丞绞尽脑汁地筹思着措辞,思忖如何才能说服皇上采纳自己的意见;又如何去应付群臣可能的骂名,群臣会骂什么呢?群臣一定会给自己加一个卖国求荣,认胡虏作父,意欲陷君于不义,陷臣子于不忠的罪名。可是皇天可鉴,我陆正己一直都是忠勤谋事,忧君忧国。如果一切能同预想的一样,平定叛乱,中兴国家,自己便多担些骂名亦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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