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澄儿的右臂距手腕两寸处,有一个凤凰花印记,那是她亲生母亲留下的。
故而那日大都她见到林照左手臂的“赵”字纹身之时,便立即猜到他是宋室后人,前后细细推之,便认定他即是陆秀夫遗书中所说的卫王赵昺。
这件隐事,她无法与旁人说知,更不能令甄缙知晓。
甄缙既拿到了陆秀夫的遗书,自然是知道当年投海的并非真正的赵昺,只是许多年过去,要在广袤中原、茫茫人海之中寻到当年的八岁小儿何其难也。
他不愿引起民心沸沸,故而将此事先在自己心里压了下来。
只不过,自他上元佳节与姜澄儿重逢之后,便再没有学神仙的消息,他不免有许多疑惑存于心中。
好在姜澄儿敏慧非常,有她陪伴左右,便不致无人可诉那般心寂,即便是没有答案的事,他也已是心满意足。
陆念羽、玉无泽启程赴西域昆仑前一日夜里,玉无泽将姜澄儿拉到一旁,悄悄塞与她一本旧册子,正是《天下兵马总图》,说道:“姜姐姐,这本册子极是重要,我汉人反蒙抗元的大业非借助它不可。”
姜澄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我只怕无缘得见你们宗主。”
玉无泽神色一黯,眉眼间尽是哀痛之色,许久方道:“你有所不知,昔年林大哥哥与旧朝贾丞相之子贾清平是至交好友,贾世子身死之时,曾托大哥哥照拂其妻,也就是王家姐姐。
“今年惊蛰过后,王姐姐不知为何旧疾复发,精神一日差似一日,终于不治。林大哥哥亦大病了一场,竟一夜白头,形若枯槁。
“只恨当时我不在盟里,只知大哥哥遵王姐姐遗愿将其火葬,此后便将盟里的事务全数交予林照,再不知所踪。”
姜澄儿叹道:“他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玉无泽道:“自林大哥哥走后,盟里又出了叛徒,无论多隐蔽的暗线,竟分毫未差全被张弘范连根拔了出来,或杀或捕,得以幸免的弟子或降或逃,玉虚盟已是元气大损,再无抬头之日。可我料想,我玉虚盟虽不振,大业无望,然蒙古人终究在中土根基甚浅,将来自会被逐回漠北,回到他们应属的地方。”
姜澄儿笑了一笑,道:“玉儿想得不错。”心中却不免落寞。她想,那也不过是六七十年后的事,只可惜,她已没那么多年好活了。
玉无泽又道:“你父母的事,虽是朱夕楚任性所为,终与玉虚盟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是我瞒了你,我真对你不住。我原想将这本册子托你交给林照,可是那夜布庄所见,未料得这中间原来还另有许多纠葛缠杂,断无令你再陷危险之理,只好求恳姐姐将它托付给可用之人便是。”
姜澄儿沉吟片刻,道:“若他日得遇许尤,我交予他便是。”
又问道:“你此行可有与他作别?”
玉无泽摇摇头,道:“当日大都事急,片刻耽搁便有性命之虞,偏他又不知去了何处,故而念羽只留了一封书信给他便带着仍在昏迷之中的我出城了。之后我便陆续接到各地分旗接连遭遇重创的消息,与他也断了联系。”
她望着远处的矮峰,不到一年光阴,世事已巨变,唯有山雾和明月依旧。
姜澄儿想起八百年后的自己读书之时,翻阅史书,不过短短几行,寥寥数笔,便写尽了一个百年。
那时候,哪里想得到这许多曲缠情节。
如今她身在其中,才微微懂得人生难为,虽知道结局,却仍是骨鲠在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