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笑而不语,第二次与明轩见面,她心里多了一种亲切。
“院子里的红梅都开好了吗?”明轩问道。
“今年的红梅开得早,前几日的细风斜雨已吹得落花满地了。”
“哦,原本还想一睹风采,可惜了。”
“刚才顾少爷还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呢,怎么现在又叹惜了呢。”
“是啊,幸好有你提醒,否则我又要愁眉不展了。”
兰心浅浅而笑,她慢慢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脸微微有些发热。明轩看着她,两人相隔的距离刚刚好。“今天是第二次遇见兰心小姐,两次相遇都这么偶然,这说明我和兰心小姐很有缘。”兰心的脸更热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明轩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和兰心小姐做朋友”
兰心点点头,“我也很乐意和顾少爷做朋友。”
明轩伸出右手,“你好,兰心。”
兰心也出伸出右手,“你好,顾明轩。”
当他握住她纤纤玉手的那一刻,她手尖的那一抹冰凉,仿佛凉透了他的心,使他的整个身体为之一颤,刹那间,他似乎忘却了所有,只想将她收藏。他愿倾其所有,用尽一生,去温暖她的全部。
(三)
时间已是很晚,烟花也渐渐落幕了。明轩三人早已走散。玉常和林蔓去了别的地方玩,长志见人群渐渐散去,打算去找明轩,不过他看见明轩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女子聊得投入,他认为不方便打扰,便独自一人离开。
已是午夜,家家户户挂着的大红灯笼依旧散着温热的光。徐长志对南溪的街道似乎并不熟悉,兜兜转转还是又回到原地,他被关在家里太久。对于南溪,徐长志一直很陌生,它的繁华与热闹,它的宁静与安宁,所有关于南溪的一切,他都只是听说。今夜,当他看见烟花照亮夜空时的那一瞬间,他顿然感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与温暖,这种温暖或许来自于明轩和玉常对他的关心,又或是他对某种权力的追求而带动了他心中的热忱,这种权力欲望在南京时就已经慢慢潜入他的心底,他一直为之奋斗。
他清楚的记得,自从徐姨太来了之后,父亲就冷落了母亲,也冷落了自己,他恨徐姨太。徐老爷或许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恨,所以时常把他关起来。徐姨太是戏子出身,她很会扮演角色,徐老爷在家时,她贤良淑德,徐老爷一出门,她立刻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下人们都怕她,徐夫人也处处忍着,长志看着母亲受苦,自己也不敢吭声。他从不在徐老爷面前说徐姨太的任何不是,因为徐长志知道,即使说了徐老爷也不信。徐长志很清楚,自己性格内向,又不善言辞,大哥徐长远看不起他,徐姨太看不起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也看不起他,但是他并不懦弱,他将所有委屈与耻辱牢记在心里。“南溪真是个好地方!”徐长志喃喃自语。从马少爷之死他便猜到了南溪境况复杂。“所以必须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抓住一切可以立功的机会,待功名成就之日,便是翻云覆雨之时!”南京后勤组已经永远消失了,而明轩和玉常又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功名,但南溪!一定能带给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身居要职,才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忽然,夜里起风了,月亮躲进云层再也不出来,寒风吹动光秃秃的枝叶,像长志心中翻滚的巨浪。
“少爷,总算找着您了。”长志听见有人喊,他转身看去,是六福。
“六福。”
“少爷,夫人命我赶紧找您回去。老爷回来了。”
“哦,是父亲和大哥一起回来了的吗?”
“是的,”六福满脸笑容,“老爷和大少爷刚到家,老爷这会正给大伙发红包呢。一家人都在,就缺您了。”
长志踌躇一阵,说道:“好吧,这就回去。”
徐家院子位于南溪城外的西北面,离南溪县城大约两、三里的路程。徐家大院是由三栋阁楼组建而成,阁楼呈“品”字形展开,阁楼虽不似洋房别墅新奇,但院落布局精巧,恢宏大气,雕梁画栋,无奇不有,徐家当年的繁盛隐约可见。眼看离徐家院落越来越近,长志的脚步却渐渐放慢。他停在门口,大门上挂着两串大红灯笼已被点亮,徐老爷所在的堂屋更是灯火通明,金碧辉煌。长志神色朦胧,那红红的、暖融融的光芒,并没有带给他一丝温暖,他不想回家,在院门处走走停停。六福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少爷,夫人也在。夫人今天气色很好,大概是老爷回来的缘故。”
“嗯。父亲此行顺利吗?”他问道。
“可顺利了。听大少爷说,那山头的人说咱们的货特别好,给了双倍价钱,老爷可高兴了。”
徐长志沉下脸来,“我原本以为父亲和大哥真的是为了公事而出远门,没想到是为了掩人耳目。”
“少爷,您别再这样想了,要是惹了老爷不高兴,又该我受罪了。”
“好了,六福,我不会再连累你了。”长志推门而入,六福紧跟其后。
徐老爷现居的阁楼正对中庭,左右两边分别是徐二爷徐三爷的住所。徐太爷离世后三兄弟分家过日子,后来三兄弟因财产分割多次争吵,徐二爷徐三爷索性去了北平和武汉,从此再也没回来过。那两栋房子久不住人,空旷无比。虽说今日是元宵,主仆几人围着徐老爷有说有笑,难得融洽和谐,但院内仍透着一股冷清。
徐长志穿过院落,来到屋中,见一家大小都在。徐夫人难得露面,她虽然病着,但坐在徐老爷身旁,也是笑脸迎人。她见长志来了,气色又精神了些,她道:“长志,快来给你父亲道喜。”
“是。”长志应了一声。他从仆人手中接过新茶,低下头,双膝跪下道:“父亲一路辛苦了。孩儿祝您在新的一年大展宏图,步步高升。”
徐老爷听后满心欢喜,他接茶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长志一个红包,道:“长志,这是你的。”
“谢谢父亲。”
徐老爷又问长志什么时候从南京回来的?南京动荡不安,学校还开不开学?
“学校停课了,什么时候开学等待通知。”
徐老爷知道长志在大学时期的功课很优秀,他表扬道:“小时候,你不爱说话,又不像你大哥这样滑头,没想到长大成人后学习这么刻苦用功,这一点,可比你大哥强多了。”
坐在旁边的徐长远似乎不太高兴了。他比长志大四岁,能说会道,深得徐老爷喜爱,他那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使他看起来儒雅绅士,其实他生性风流多情,最爱逛花柳巷,与徐姨太之间更是言语调戏,不分辈分。他听见徐老爷夸长志,没好气说道:“爸,我读书的时候成绩也一样的好。”
徐长志怕惹了大哥不高兴,说道:“正因为长志笨,所以总是要比别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
“你有这样的心再难的事也能做好。你大哥虽然是财务处的会计,但是财务处那边还缺一个职员,你愿不愿意来帮父亲?”徐老爷问长志。
“我怕做不好,给父亲添乱。”
此时,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徐姨太突然说话了,她道:“老爷,此事不急。长志刚回来不久,让他先多休息一段时间。哦,对了,长志,今晚临江街一定热闹又漂亮,你和顾少爷一起去看烟花,怎么也不带上长宏呢。”
徐长志瞄了一眼坐在徐姨太身边的徐长宏,腰粗腿圆,满嘴点心。他心里莫名地生出一阵呕心,“长宏太小,临江街人看热闹的人又多,我怕照顾不好他弄丢了他。”
徐夫人接了话去,道:“年轻人爱凑在一起玩,这也没什么。”
徐老爷搁下茶杯,慢慢收起笑容,“你和顾家少爷虽然是结拜兄弟,但是你别忘了长远长宏才是你的亲兄弟。我听说顾家少爷也不愿意去政务处做事,刚才听你的语气,似乎也不太愿意来帮我,你们两个是约好的吗?”
“不是,父亲。我和大哥还有长宏是徐家子孙,我们是徐家的血脉。结拜兄弟哪有亲兄弟亲。”
“这样想就对了。既然你不愿意来政务处,我也不强求你,长远,空缺的那个职位你安排其它人吧。好了,都过了午夜,大家都去歇息吧。”
大家依次离去,只有徐长志依旧站在那里,他望着徐老爷椅子后面那张巨大的红木镶玉屏风,屏风上雕刻着的祥云图案,像是一张张无情笑脸,那两颗洁白无瑕的白玉,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浅浅的白光,白光冰冷刺骨,像极了徐老爷的眼神,令徐长志不寒而栗。自从有了徐姨太,徐老爷就冷落了徐夫人和徐长志,徐夫人也总是为了一些事情与徐老爷争吵。徐长志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争吵,或许是徐姨太挑拨离间的原故。徐长志为了赢得徐老爷的疼爱,他努力表现,认真学心,可是徐老爷却越发不喜欢他。不仅烧了他的书,还把时常把他关起来。徐长志伤心又难过,还是小孩的他,猜不透父亲的心思。后来,长大了,他明白了。父亲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他不能接受,此生,他和父亲和大哥,都不会是同一类人了。在家里生活的每一天,他都像步入了万丈深渊,他极其不愿意回家,家里的气愤令他感到压抑和恐惧,自从南京回来后,他便时常忆起小时候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可是今晚,他又让父亲生气了。换做平时,他一定十分害怕和不安,而现在,他心中显然没有一丝情绪,父亲对他好或是不好,他已不在乎了。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也只有自己的母亲了。徐夫人仍旧陪着长志,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尽是怜爱之情。
“长志,扶我回房。”她轻轻唤道。
徐长志扶着徐夫人回房后,自己仍陪着母亲。徐夫人见他闷闷不乐,便主动和他聊起来,“长志,你有心事我知道。”徐长志不想说话,但又不愿冷落母亲,他沉默小会,说道:“大哥能得到父亲的喜爱,是因为他知道如何讨好父亲,对吗?就算大哥一事无成,父亲也喜欢他,对吗?”
徐夫人抚摸着长志削瘦的脸,慈爱地说道:“每次面对你父亲,你都十分为难,是吗?”
“从前觉得为难,现在反倒不觉得为难了。”
“我始终帮你说不上话。”
“妈,您不必为了我去迎合父亲。无论他做过什么,或是什么身份,他始终是我父亲。只是……只是父亲似乎不太喜欢我和明轩来往。”徐夫人望着他,说道:“我们和顾家有什么恩怨,你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吧。”
“我也只是听说而己。”
“好,我慢慢告诉你吧。”徐夫人唤口气,喝了一小口热水继续说道:“你爷爷在世时,咱们徐家很有声望。可你父亲却不知道珍惜,身为长子,他整日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甚至还去赌博,欠下巨额堵债,你二叔三叔对此意见很大,几次闹着要分家,但你爷爷不同意。”徐夫人想起徐老爷年轻时的种种恶行,想着自己所受的委屈,已是泪眼婆娑。徐长志替她抹去眼泪,紧握着徐夫人冰冷的双手,徐夫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顾家原来是做小本生意的,只因为别人勤奋,能吃苦,所以生意越来越红火,经过几辈子的努力,顾氏商贸远超徐家,还入了南溪商会排名,而我们徐家远远被甩在了后面。你父亲为此十分气愤,认为是顾家抢走了我们的生意,抢走了我们在南溪商会的排名,他三番五次地故意挑事。”
“那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大概已经放下了吧。”徐长志说道。
“还不止这些,后来又因为一块地,咱们徐家和顾家算是彻底闹翻了。”徐夫人咳嗽了几声,她脸色有些苍白,已是体力不支了。徐长志扶她到床上,替她盖好被褥,说道:“妈,您太累了,快休息吧。”徐夫人虽然感到很疲惫,但她仍旧喘着气一口气将后面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长志。末了,徐夫人道:“关于那块地,你父亲不说,我心里也很清楚。那王四儿大字不识得几个,又怎么会弄来两张地契?每每我提起此事,你父亲总避而不谈,甚至还会大发脾气。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咱们两家虽然和好,我看顾老爷顾夫人待我如初,他们大概已是既往不咎了。你父亲也亲口对我说过,说他已经放下了。”
“父亲既然已经放下,为何还生气?”
“虽然放下了,但他也不希望你和顾家的人扯上关系吧。”
“说白了,就是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喜欢我。”
“好孩子,时间不早了,你回房睡吧,我也累了。”徐夫人已是虚弱不堪,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这病怏怏的身体,沉沉入睡。
徐长志心中已经全然明白,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难眠。二叔三叔闹着分家,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至于和顾家的那些恩怨,他似乎不太愿意去追究父亲当年所为是对还是错?他无法入睡,想起明轩来,明轩知道这些事吗?应该不知道吧?否则他又怎么会对自己如此真诚,换做是谁都做不到吧。那么自己又该如何面对明轩呢?
更深露重了,长志觉得很冷,他拉了拉被褥,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他深感疲倦,但始终无法入睡,元宵之夜,对长志来说,并不是一个喜气祥和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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