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其中一位小女孩在打蔫儿，顿生怜悯之情，上前一摸头，好烫！知道是重感冒，药品可能不起作用了，忙对大孩子说：“把小妹背上，赶紧跟我上诊所挂吊瓶去！”

安顿好他们后，我急忙急促撞进了当地派出所里。旦见那名警察，猛一激凌，飞快拉开抽匣，从里面抓起一件硬家伙，连同手一起插入裤兜里，“你这人干什么的？！怎恁没素质！进屋不知敲门吗？说吧，来报案的吧？”

“不必那么紧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只要对得起人民警察称号，惩恶扬善，做事坦坦荡荡就没什么可怕，我是来找你们所长汇报情况的。”

所长出来了，他大腹便便，圆头圆脑，令人联想起一本书里描写的哈巴狗，“嘛事？我就是这里的所长，有嘛情况向我汇报，快说。”听口音他不是当地人，像是从天津快板调配来的。

“哦，是这么回事，晌午，我们山上来了一群卖艺的孩子们，听说是你们怕影响市容给撵到那儿的，他们想家了，有的孩子已经得病正在打滴流，你们身为人民警察，是不是应当帮忙把他们送回家去？”

“山上？喔！贫民窟呀，那儿的居民很混杂，基本都没上户口，严格来说属于黑人黑户，是个藏污纳垢的地场，很不好调理。你汇报的问题，我权衡了一下，根本不属于我们警察职责份内的事，是你找错地场了，这类事情，应当到民政部门找去。”

我又去找民政局，到局长办公室，进门一瞅，正巧，里面坐一个胖子，正在有滋有味看报喝茶水，见有人来，很不耐烦的样子，透过眼镜的玻璃，斜睨了我一眼，“你哪的，找谁？记住了，来这儿首先要敲门。”然后继续就着报纸喝茶水，把个四方大脸喝的红扑扑的，像小母鸡开了三指裆要下蛋了那样式儿。

“进了这屋，当然是找局长了，想必你就是吧？我们贫民窟那儿来了一帮流浪儿，大的十来岁，小的六七岁，是卖杂耍的，其实就是讨饭的，来这儿人生地不熟，连舔盘子地儿都没场找，他们都是孩子，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睡水泥管子，没有被盖，还有的生了病，现在想家了，兜里没有钱，又不知回家的路，我寻思派出所能管这事儿，人民警察为人民嘛，就找那儿去了。谁知那位胖所长说，你找错门儿了，这类事情归民政部门管，我想可也是，民政部门代表政府，对这类事情总不会置之不理吧？把孩子送回老家去，这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话里有话呀！”那家伙这才抬起头来，用手指顶了顶眼镜，“你究竟干什么的？！我们坐在这儿也不是吃干饭的！我看你这人思想有问题，你说的那些我们还就真的管不了，到上级部门找去吧，莫名其妙，精神病！”

“我就是个平民百姓！怎么？要是你的上级领导，是不是疯快就给解决了？你们是干了很多事情，没白吃干饭，听说开小车带上级领导考察公路，市长见山上有公墓，只说了句要注意市容吗，你们就雷厉风行，没隔宿就向全市公民，下达了迁移公墓通牒，限期不迁按无主坟处理，至于百姓民生的事，你们就莫名其妙，像踢球一样踢来踢去，什么玩艺！”我摔门而去。

我买了四匝挂面一捆菠菜，回家做了满满一大锅面条，让这些孩子猛吃一顿。那位小姑娘打俩吊瓶后，明显好转，连吃了两大碗面条精神多了，在地上打起把式来。孩子们逐渐拢成堆。挤到一起，都眼巴巴地望着我，显得很紧张。我让他们上炕休息，自己到外间小屋，借着酒劲奋笔疾书，向媒体报社反映了这一情况，题目是《流浪儿找不到回家的路》。

三天后，警车开路，后面跟一辆民政局面包车，呼啸驶入山上居民区，下来一伙人，那位胖所长也在其中。一位留着背头戴眼镜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走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封信件，说：“这是你写的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市的宣传部长，姓薛，今天来是为解决流浪儿回家问题的，你越级向报社投稿子，反映情况这很好，就是有点儿急躁了些，凡事得留有余地，我们能做到的没必要搞到上面去嘛，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完全把党群关系搞到对立面去了嘛。”山上的人越聚越多，几乎把车辆淹没了。胖所长指我道：“你！我看你这小子后脑勺就长反骨，要搁过去，老子就一枪毙了你！现在改革开放了，话随便说，可不能太过分，瞪甚鸟眼？还不叫那些流浪儿跟车走？”

那位小女孩眼里噙着泪光，偎在我身后。我把他们送到车上，那些孩子无一不在抹眼泪。我心里正酸着，胖所长又吼道，“不行，你不能走！你得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做笔录，以备案存档。”宋二驴子火了，嚷道：“不行！老张大哥！千万别上当！这套我早就领教过了，有次我菜车轱辘被城管卸了，就去夺，谁知恁小子晃一跤把膝盖磕破了，硬赖我给打的，警察来了，他们说的也是这套磕，叫我到派出所做下笔录也就没事了，去到后，谁知二话不说就给蒙上头罩，呯啪一顿猛揍，告诉你们！大哥可没我这体格，说着，他掀开我衣服，“看！他可是个半残废人，经不起你们那顿折腾。”温玲说：“大哥可是好人，谁要对大哥不公，会遭报应的！大哥为什么病那么多年，还健在，就是因为他行善积德了。”大兰子喊了一句，“坏人天谴，好人平安！”

胖所长恼羞成怒，“走！你走不走？！”

“走就走，你咋唬什么！别说开个警车，就是你把坦克开来又能怎样？”

孩子们噌噌都下了车，手拉手在我面前形成一道堵墙。大梁子说：“谁要敢动大哥，我手里的铁锤可是一下去就能砸倒一面墙！”程小子也帮腔道：“我证明，大哥确是好人，这些天，都是大哥照顾这帮流浪儿，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地场住，你们还要把他带走，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见这阵势，我流泪了，与其悲悲怆怆活在世上，还不如轰轰烈烈做个血性男儿，以告慰天上英灵，大哥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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