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贾茂盛彻底闹掰了。他很狡诈,每到小店,首先向我问候,睡得好吗?编了几只筐?到市场卖去吧,本来小店还有很多好卖的东西想叫你去卖,多赚俩钱,改善一下生活,可又怕你精神病犯了,不知好赖。你骂过我,还威胁过我,这些我都不在乎,作为一个企业主管,怕这些还不用活了,只要你好好工作,我是不会计较那么多的。”他还带着时来顺,齐家虎做左膀右臂,在我面前晃悠,说:“在这里,没人敢跟我乍刺,给点儿脸还不知谁是老大了。”我很生气,道:“我现在谁也不怕了,你少在我面前狐假虎威,有能耐咱俩单挑!”他直摆手,说:“我可是出了名的企业家,改革开放中的弄潮儿,我好汉不跟光棍斗。”时来顺,齐家虎虽面目狰狞,见这阵势,只持旁观态度,连一嗓子都不吼。我松开他,不再理会。他朝那两人横眉竖目,嘟囔道:“带你们来,还不如带两只狗,至少会汪汪几声。”时来顺拍一下我肩膀,说:“老兄,我力挺你!”齐家虎说:“你们俩的事,最好单挑来解决,谁打谁满地找牙,没人稀管。”我明白了,原来贾茂盛只是个纸老虎,没人替他卖命,他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妄自尊大的小人而已。
“严打”开始了,齐家虎,时来顺被抓了起来,均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双方斗殴,两句话的问题,“你看我干吗?”“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说着,双方竟动起刀子,结果,这俩小子把人捅成重伤,以流氓罪论处。贾茂盛很高兴,号召大家多蹦些爆米花,还买来些“二踢脚”鞭炮之类,把动静弄大些,以示庆祝。
,剩下的三箱半奶粉,贾茂盛并没让我监督当众销毁,他在会上说:“咱们的队伍不断扩大,从过去的三十来人,现在发展为六十多人,根本不能满足于只崩爆米花,蘸糖去卖的现状,我们还要改革创新,多品种打入市场,生产出各种糖果,先从生产奶糖着手。”他把那些奶粉全给兑水加糖浆,用手搓成条,切一段段的,包上糖衣。
小厂日益扩展,成天崩爆米花,“嘭嘭”声直接影响公司员工,他们纷纷找贾经理,诉道:“我们都是脑力工作者,这样长此以往,会得精神病的!”贾经理说:“你们再耐心一点儿好不好?这事儿会解决的,我不能因为一个小工厂,把你们全送到四院去,那儿是什么地方?张劲体验过,首先不问出处,按倒椅子上就给头上插些鬏,像观音菩萨强迫红孩儿当善财童子那样,装扮那个样子我也于心不忍呀!”
果然,过些许日子,贾茂松没有食言,打发小工厂所有员工,跟《大车店》单位合并一处,成立个第二食品加工厂。
《大车店》位于西山地界,在那儿崩爆米花就算崩瞎眼也无人问津。那儿原来是车老板栖身住处,一铺大联炕,可容纳二十来人。改革开放了,严禁车马通行,车老板们只好白天窝在这儿歇息,晚上寻机活动。车老板们不给车马住宿钱,口径一直说:“在你们这儿只是歇个脚,干吗要钱?别抓乎俺农村人好欺负,晚上住宿才算数。”《大车店》严重亏损,惊动了商业局,经过研究决定,与小工厂合并。
在民主选举厂长竞争大会上,贾茂松主持会议,说:“大家心里都有谱了吧,咱们大小集体职工有六十多号人,加《大车店》职工二十来人,选厂长这事一定要慎重,要珍惜你们手中的每一票,那都是国家给你们的公民权利。”《大车店》原经理“林大鼻子”说:“少拿人多讹人,你们之间猫腻我早就清楚,不就是让你弟弟当厂长吗?瞅瞅外面,早就有媒体记者站满了,没等拉屎,唤狗等着,准备抢头版头条,是哪个王八蛋招来的?这儿原来本是我们地盘,虽然亏损,可我们卖马粪也没耽误给工人开饷,请问现代“弄潮儿”,你来当厂长,是抱着损公肥私,还是为职工谋福利,最好把想法说说看。”
贾茂盛说:“我当厂长,跟大家许诺的事一定兑现,首先一是把院里的马粪味全清除掉,发动职工,挖地三尺,换新土,绝不能让我们的工人在上班时间闻到马粪味,不敢大口呼吸,像过去靠卖马粪过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们要在这儿建一块新天地,生产饼干,蛋糕,不能让人见了我们厂生产出的蛋糕误认为是马粪蛋。二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只要在这儿工作的职工,保证每月开满饷,年底有分红,三是,凡在职工人,生病住院,医疗费我全额给报销,并给开满饷,条件充许的话,另给补助。”
林大鼻子说:“我当厂长,不是吹说,一要以身作则,不以领导干部自居,搞大吃大喝,滋长腐败现象,要以过去老传统,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为标准,以法律为准绳,保证职工自产自给,不准许任何人搞歪门邪道,利用工作之便,像臭虫一样吸大家的血,大口大口地吃回扣。对职工福利这块,咱不敢说保证年底有分红,有住院的给全额报销,咱还敢保证,另给补助的屁话,全属江湖骗子卖假药在市场上瞎吆喝的,完全不可信!”
贾茂盛当上了厂长,他赢得了多票获胜。林大鼻子消瘦了不少,知底的都说他是个官迷,一时没官当就浑身不自在,还有的说他在会上说的那些话,一半是发泄对现实不满,另半是因为《大车店》没甚油水可捞,眼看当官的明目张胆变成法儿大捞其财,他却卖马粪,即便虚报没有收入,贪那俩臭钱也比不了人家九牛一毛。别人见他都多加凝视两分钟,没有话说,遇到年青人,不免有人要问,“哎!你一个大经理,怎造成恁样,鼻子又大了一圈,是不是没捞着当厂长上火哩?”他瓮声瓮气骂道:“他奶奶的!谁不知里面猫腻,名义上是搞民主选举,遮人耳目,其实人选早就串通好了,这年头没有靠山,没有裙带关系,想当领导当得了吗!”贾茂盛知道他有情绪,到处散布流言蜚语,胡咧一些对他不利的话,便在会上说:“现在咱们厂试产成的产品很受大众欢迎,尤其是蛋糕,吃了都赞口不绝,我本打算来着,在咱厂找位当过领导的做形象代言人,给作广告,把他收拾利整的,穿西服打领带,笑眯眯的印在广告牌上给挂出去的,可有人持不同意见,说当形象代言人,万不可找鼻头大的,并且颜色也不对,给人看了,像块蛋糕烀在脸中间,尤其知根知底的,见那鼻子会联想起马粪蛋,这怎么得了!”
小厂不断生产更新,发展壮大,不久,进了一批机械化新设备,有自动流程传带饼干烤炉,定点定时烘烤蛋糕箱,和面机,切糖自动机,自动包装糖衣机等。贾茂盛一时成了公众人物,每天都要接待记者,及市局有关领导,同他们握手,寒暄,倒茶递烟,应接不暇。大霞当上了厂办主任,也跟他一样忙活,学他跟人握手,倒茶,说:“俺这厂长,不愧是当代弄潮儿,他一天到晚跟工人一样干活儿,你们来时,他刚从车间下来,到这儿办完工,一有闲空儿就去第一线指挥生产。”这个大霞真令人皱眉,本来那么实惠耿直的一个人,当了领导也学会说谎了。我仍干老本行,在门卫室当更夫,有时也到厂长办公室里去倒杯茶喝,碰到虚假空谈这种事,很不舒服的,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那贾茂盛西装革履,从头到脚没星点儿灰尘,哪儿像刚从车间下来的?
贾茂盛领一行人又到车间去视察,他很机灵,许是心有灵犀,明白到了这儿记者们会给照相,然后印在报纸上,忙披上白大褂,抓一把面粉背着人撒头上,用手往脸一抹,面对记者毫无惧色,尽管刺眼的镁光灯朝他身上一闪一闪的。记者问:“贾厂长真是大手笔,建厂没几个月,便旧貌换新颜了,请问是什么精神支配你的,把过去生产马粪的地场,这么快就创造出个香气扑鼻的食品厂?”他说:“这已不是个新问题了,我们主要靠的是八字方针,锐意进取,开拓创新,另外,还有解放思想,自立自主,我们单位就是这种性质嘛,租赁承包制,全市只此一家,是试点单位,新生事物,不奋发图强自立自主行吗?成功了,能起到龙头作用,领导脸上添彩,不成功,领导脸上也无光是不是?所以,作为这个厂的带头人,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带头人就该起表率作用,处处冲在前面,这样才能增加凝聚力,激发群众的积极性,不遗余力全身心投入到发展生产上。”
“贾厂长真会说话,字字句句像背课文一样熟练。你们厂发展惊人的快,瞧这些新添的机械设备,几乎现代化了,简直是个创举!这些不会是从鬼子那儿缴械进来的吧?请问,你们的经验是什么?除领导带头,职工积极肯干,以一当十外,还有其他什么诀窍秘笈吗?”
“你们当记者的就能给人下套,不就是想探询资金问题吗?我没什么好隐瞒,实话说吧,我们的诀窍秘笈就是借鸡下蛋!什么叫借鸡下蛋呢?大家都懂得,就是把借来的鸡,抱到自家窝里下蛋。最近我几费精力周折,向银行贷款二百万,那些新设备,都是用其中这笔款项添置的,有了这些精良的装备,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请吧,还有什么要问?”记者们又问了些新不新旧不旧的问题,只是没有听到“请问贾厂长,你每次回到车间,亲临一线,同群众一道劳动生产,都巧妙化装一番,然后再粉墨登场吗?”这样的话。
贾茂盛上报纸都是登头版头条,标题醒目,看上去很抢眼,继续看时就不治得了,新老辞藻一罗儿造,花里胡哨,毫无特点新意,人们瞅几眼就给甩了,有的憋不住便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假大空那一套,当谁不知仨多俩少似的,还覥脸讲什么借鸡下蛋,恁鸡就那么好借?谁都懂得,那只不过是钱权交易的一种变相托辞,到头来造光了,鸡被杀了吃肉也未可知。”
厂里的状况与报纸宣扬的相差甚远,贾茂盛口碑不好,人们背地都说他五官不正,品行不端,牙齿露缝,谎话连篇,这样的人,哪来什么凝聚力?其实职工们很懒散,情绪不高,干活时一拨拉一动弹,还合?眼睛,满脸写着“抵触”。
播音喇叭响了,是市广播电台那儿播放的,基本都是晌午十一点半,下午四点半开始响的,每播三十分钟,有相声,歌曲等节目。不同的歌曲,可以把人带到不同的意境……歌声传开了,由远而近,是优美而不失凝重的,欢乐又不失酸楚的,像《卖花姑娘》买来药回家给妈妈治病的那段音律……“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留给我一首歌,没有悲伤,没有忧愁,唱起它心中充满着欢乐,啦——啦——每当我唱起它,兴中充满着欢乐,啦——啦……”这是电影《小街》里的一段插曲,是女主角唱的,她家在“文革”中的悲惨遭遇,与我心中的那个她是何等的相似!我心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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