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奇屋

最新地址:www.biqi5.com
比奇屋 > 知天命之年 > 第二十四章 一考大学

第二十四章 一考大学

十一点整,考场铃声响了,老师像收麦子那样强抢卷纸,很快,人去室空,考生们成帮结队,簇拥一起,相互对题。

杨秋雪向我走来,“大哥,考得怎样?还可以吧?”

“都烤糊了,基本上全是蒙的,你呢?”

“我烤焦焦了,有一半多题也是瞎蒙的,政治是我弱项,以前在校考试,这门课总是背分,真膈应人。”

“我也是,在校时最烦政治课,老师讲课胡诌乱谤,造成人的思维逻辑混乱,像咱一根筋的,就不愿学了,有回考试,满分一百,我才得了六分,列榜总分差一点儿没及格。哦!下午还得考《史地》咱去吃点儿东西吧,想吃什么?”

“上饭店就不用了,你没看那么多考生一拨拨的,附近饭店还不早就挤满了?咱还是到商店买几个蛋饼垫巴垫巴算了,我爱吃甜食。”

商店屋里人很满,一堆青年男女围在炉子旁嚼着饼干,蛋饼,嘁嘁喳喳探讨头午的考试。我花六两粮票四毛八买六个蛋饼,三两粮票七毛五买半斤蛋糕,三两粮票八毛买半斤糖蘸油炸江米酥条,一块三买一盒茄汁鯖鱼罐头,一毛二买一瓶汽水,一毛五买一瓶汽酒,共花一斤二两粮票三块五毛钱。杨秋雪见了,道:“大哥,其实不用花费那么多,大伙都知你工分是出了名的低,这次上大队去支两块钱也落空了,碰一鼻子灰对吧?哪来钱买这些好东西?”我脸发烧了,说:“我不是干了两年临时工嘛,虽然不宽头,还攒了点压箱底儿钱,在工程队给三级工,每天挣一块八毛六。”

我与杨秋雪倚偎在窗台边,她吃得很香甜。那盒鱼罐头是铁皮的,不太容易打开,杨秋雪在煤堆旁找来一把斧头,用斧尖沿盒盖边一下下刨,给撬开,又拾来干树枝,折四根做筷子用。我喝汽酒,吃鱼,鱼汁也是甜的。我不敢把头靠她太近,手也有些抖,一不留神,鱼汁滴落在下巴底下胸前衣襟上。

“大哥,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感到特拘瑾?其实不用恁样,不要把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看得那么神秘,还,还喝酒,不就是动不动好脸红先用酒精把脸烧红了,混淆红脸让人猜不着你内心活动吗?你智商可以,情商绝对等于零。”

“我也不是见谁都脸红,那成什么玩艺儿了?哎!你说头午有道填空题物质第一还是精神第一,我填物质是第一位的,不知对错。”

“这道题我也概念模糊,不敢咬准,反正我填的是精神第一位的。我认为,精神应是物质的基础,人若没了精神,同行尸走肉何异?守着再多物质,不求上进不思进取,物质早晚也会坍塌的。”

“哦,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又一琢磨,觉得不大对劲,人如果没了物质,精神头能行吗?像过去那样,不求物质,把什么什么思想当粮食,那不是自欺欺人吗?嗯……要你这么说,咱俩答岔劈了。如果在考试中心有灵犀,有特异功能,跟你高度保持一致就好了。”

“大哥,你说怪不怪,在宿舍你住紧东屋,我住紧西屋,进考场咱俩还是一人把一头,咫尺天涯各居一方,像上天故意安排我们拉大距离,不准靠近似的。”

我岔开话题:“哎!你多吃点儿,……嗯……也不知下午考《史地》能出什么题,但愿都能考好。”

下午一点整,铃声准时响了,考生们还是那样循规蹈矩,有条不紊地进入考场,屏息静坐。《史地》合一张卷纸,历史,地理各占五十分。展开试卷,考题密密麻麻,历史部分题有:中国第一个封建秦王朝是怎样走向败亡的?中国古代四大发明指哪四个?郑和下西洋都有哪些深远意义?简洁几句话阐明析解“淝水之战”,袁世凯是怎样窃取辛亥革命胜利果实的?还有一些填空小题。地理考题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版图轮廓,让在里面找出各省,市,自治区的位置。填上名称,又有一道题是:北回归线都经过我国那几个省份,自治区?等等……

一天紧张的考试结束了,大家的情绪比早晨松开了些,路上,相互询问“考得怎样?”像问客套话“吃饭了没?”问的亲切,从人的面相上看得出,都巴不得听到对方说,“不在状态,二马一虎,瞎猫抓耗子呗。”杜瑞章说:“古语说 ,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一行六人,一起探讨下考题呗,也好心里有个数,对自己的半斤八两有个大概估摸。”许晓雅说:“历史考题有道八分题,就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那个,我答有,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你们说对不对?”大家都哈哈笑开了。杨秋雪说:“如果问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你答对了,可得满分,问四大发明那就文不对题了,四大发明是指:指南针,火药,造纸,印刷术,这题,我妈是给辅导过了的。”许晓雅一拍腚道:“可不是怎的!完了!八分彻底丢利索了,我当时第六感应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想看一眼别人的吧,这人都坏,左瞅右瞟什么也看不到,都个顾个把卷纸捂个溜严,气死人了。”吴艳梅喃喃自语,“我也错了一个,把印刷术写成青铜器了,真是的,怎不认真仔细好好想一下呢?”杜瑞章,关贻飞,下午考物理,化学,两人走在前面,不住地比划交谈,看样子是在对题,讨论知识方面的问题,绝无可能在这个时候玩“你拍一,我拍一,两人相爱在一起……”,杨秋雪靠近我跟前,说:“大哥,你话真少,我也是。嗯……不知怎么,在你面前,我话明显多了,也敢耍点儿小幽默。杜瑞章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两人行他倒成师了,咱俩也对对题吧,地理有道六分题,很简单,问:北回归线都经过我国哪些个省份,自治区,你是怎么答的?”

“哦,是经过我国台湾省,广东省,广西壮族自治区,云南省,这么答没错吧?我想这道题是专为台湾省设置的,答对了台湾省,起码能给一半分。”

她说:“你答得对,分析也很透彻,咱俩想一块儿了。”……

又迎来一个黎明,清晨,我洗把脸,尤其着重左眼角部位进行一番仔细清洗,整理好衣装,同大家一道赶路,奔赴考场。

路上,大家紧绷着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悬着的那颗心,充满了对大学的向往与渴望。

入堂的电铃声,如赛跑场上的发令枪,让人拼尽全力,朝向目标咬牙根蹦高跑。场景同昨天一样,监考老师的眼睛,毫无睏气神色,仍然睁个贼亮。

数学考题难度不大,有:分数,有理数,合并同类项,不等式,方程式,勾股定理,三角形,几何。看似简单,作时难,整整两个小时,我被抢卷了,丢了两道大题。

我垂头走出考场,准备等杨秋雪,怕她为难,自己买吃的去了。不曾想,她早就站在门口,“大哥!我在这等候多时了,你怎丧丢丢的样子,是不是又烤糊了?考过了就别再闷头想,咱去吃饭吧,今儿个下饭店,我请,你可不要推辞,别叫我太为难了!”

“你请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掏钱,否则,不然的话,我会更为难,还会生气,在校时,我是出了名的犟,没人拗得过,就算我兜里比脸干净,宁肯饿一顿也绝无可能让你请。”

这家饭店很大,很宽敞,也还是客员爆满,排队打饭。杨秋雪点了俩糖三角,两碗甩袖汤,说吃食要节俭,到这儿来的头等大事是高考,不是请客吃饭。那糖三角很大,四两粮票两毛钱一个。我背着她偷摸又加了两道菜,买来一盘过油肉,一盘糖醋鱼,还有半斤散果酒,尽管她又瞅又剜表示不满意,我见她吃,比自己吃还惬意。杨秋雪夺过我酒碗,“我也喝点儿,下午考语文,听说酒精能激活大脑细胞,使人兴奋。”她一扬脖,咕嘟呛了一大口,不会儿脸也红了,像害臊了那样。她说:“昨天,咱讨论的那道题,我考虑了很久,多半是我错了,多亏你没跟我保持高度一致。

最后一堂考试时间到了,翻开试卷,考题有:把“向雷锋同志学习”标上汉文拼音字母。译古文,找主,谓,宾语句,解析之,乎,者,也,在文中表述的意思。改错别字等等。作文考题给两个题目, “在沸腾的日子里,”是记叙文。“谈青年时代”,是论证文,二题必选其一。

两天的考试结束了,时间显得像离弦的箭飞得那样快,大家得歇了,脸上的肌肉逐渐松驰下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晚上,大家还是同往常一样仍然到我屋里来,只是不带书包,没了翻书抄写笔记的“娑娑”声。大家围在一堆儿,面面相觑,谈及考试如谈虎色变,均摇头唉叹,发泄心中无法挽回的遗憾和失落感,唯心中存一丝希望是“水浅船低”这句话。没有考好,不是装的。白天面对众人,从中得不到一点安慰,人们的眼神怪怪的,朝孤立无援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胡乱发表意见,“瞧,他们恁色样儿,一个个像丧家犬似的,肯定都没考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长什么脑型,怎不都碰死!”

晚会前,仍是许晓雅起头唱歌,“雪皑皑,——唱。”她似乎底气不足,起调时不在状态,往往把大家引到蛤蟆沟里。庞延强不恼,眨着狡黠的小眼睛,笑容可掬,朝我说:“老张,我知道你不爱说话,唱歌也不行,把你的二胡拿来,帮给定定调。”我拉响了二胡,大家随着音律重另唱,“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听起来像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来冤伸……,”一曲歌罢,庞延强说:“唱些什么玩意儿,我怎么听起来像开诉苦会?老张,都是你搅的!怪不得别人说你拉琴都能听出弦外之音,这些天我观察了,是不是考试都跌跟头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半斤八两自己心里还没数吗?真不自量力,自讨烦恼!”吴艳梅苦谛赖相,说:“点长,我们是都没考好,可话不能那样说,考大学谁不想?对于我们来说,只要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就要尽百分之一百的努力,难道还有错吗?即使大学没有了希望,也不后悔,至少在张大哥屋里,共同学习的这段日子里,我们收获了友谊。”庞延强变脸了,“你还敢提友谊?我都没稀得说,你们六人除老张不犯毛病,其他人你敢担保目的纯洁吗?你们说的收获了友谊,其中包括乱搞吗?”杜瑞章脸涨得通红,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庞延强大怒,冲上前饿虎扑食般揪住他,吼道:“你他妈的说谁燕雀?!再说一遍……?”我发慌了,忙上前阻止,“息怒,他是我朋友,给个面子。”“不行!就算他是你祖宗也不好使!”我见不妙,性急中忙向许晓雅递个眼色。许晓雅厉声道:“庞延强!松开他!当个点长了不起呀?凶巴巴的逞什么能?!”庞延强乖乖松开手,脸色变回去,“这个意见吗,我可以接受。”然后又朝许晓雅龇牙“呵呵”傻笑了几下。近期,这种笑我也偶尔有过,深知不好,以前,青年点的李正杰,每见到女生,话不说,先龇牙“呵呵”地笑,后来赚个“嫌嘞嘞”。

春节将至,高考大榜终于发布公开了,录取最低分数线为一百二十分。既便分数线低如开历史玩笑,结果,我们六人还是全都名落孙山了。我站在公社门前,面对墙上张帖出的大红榜,凝视了很久,希望有奇迹发生,从墙缝里蹦出自己的名字,一下子跃在大榜上。大榜上有应质彬的名字,他以总成绩三百四十六分高中解元,名列第三。

我找到《教育组》,里面的人很拥挤,都是考生来查分数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子,对人很和善,热情,见我来主动上前搭讪,“你也是来查分数的吧?哪大队的?是知青吧?”“嗯,我是沙坨大队的,参加考试的有六名知青。“他很快从档案柜里取出一张《沙坨大队考生名单及总分数明细表》递与我,说:“看吧,我们对考生一向本着善待的原则。”我盯住自己的名字看,总分数是二百一十八点五分。那位青年女子也凑过来,像说风凉话,“看来你就是考外语专业的张劲吧?真可惜了,差一分半没进分数线,实质就是一个半填空问题,笔尖使点儿劲一挪腾,怎么还不给凑合上了?只要进分数线,你就能参加外语加试了,不用多,在凑上十来分,就能实现上大学的梦想了。”我简直要哭,她又指上方一栏杨秋雪的名字,说:“你再看看这个,更冤,明明超过了分数线,只是报太高了,没填第二志愿,就这个成绩,报考一般重点也稳拿。”我这才注意去看,杨秋雪竟然考到总分三百四十一分,往下看去,吴艳梅总分考九十六分,许晓雅总分为五十八分,杜瑞章总分考二百零七分,关贻飞总分考七十九分。

吴艳梅哭了,捂着脸抖抖的,泣曰:“咱这茬人真够可怜的了,牙没长齐就吃代食,营养不良,刚上学没等认识几个字,又摊上了文化大革命,现在赶上好时候了,人却变坏了,我就不明白了,考大学也不是有罪,看他们恁德性,都说些什么?至于吗?分明是落井下石!”关贻飞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庞延强算什么狗东西!明知咱都考砸了,没一句安慰话也就算了,还反唇相讥,真是刀霜雪剑相逼,世态炎凉呵。”杜瑞章眼红了,眸子里饱蘸泪水,他用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放声“呜呜”哭开了。

隔壁间又闹腾起来,“‘嗨’!造哭了两个!”他们拍着巴掌,齐声唱:“满山的松树呦,青又青嘞呦,满山的绿林呦,根连根呦,新生的大学呦嘞,就是好嘞,他和工农,心连心呦嘞——,”杨秋雪唾一口,”“呸!他们也只配上工农兵大学。”我朝许晓雅瞟一眼,企图还让她去通风报信,把庞延强引来再整他们一番,都给光脊杆子沿操场跑二十圈。可许晓雅这次却无动于衷。

杜瑞章说:“这次没考上,还有下次,我决心已定,不蒸馒头争口气,非考个大学给他们看看!”吴艳梅说:“我再也不考大学了,只想早日回城,离开这个伤心地。其实,我心里有数,考出那么个成绩,也是拜杨秋雪的母亲所赐,在这里,我谢谢杨婶儿,谢谢张大哥的大蜡烛,还有这间闪着烛光的小屋,这些,我将永远存在记忆里。”许晓雅说:“我也不考了,张罗一大顿才考那么几分,不够丢人的,都是庞延强这个混蛋给诅囔的。可也别说,这家伙还真有点儿先见之明,说咱六人谁也考不上,果不其然都没考上。”杜瑞章说:“什么先见之明?他那是放屁!杨秋雪就考上了,她的总成绩超两个分数线,还拐弯,上一般的重点大学也是很轻松的事,可人家没稀得报,是因为报高了才落榜的,不是没考上,这事得弄清楚,还有,我和张劲都超越了分数线,只是学校报高了点儿而已。”

吴艳梅,关贻飞,许晓雅退出了下次考试,书桌上再也见不到她们三人了,还有那曾被烛光映红了的脸。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