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懂得，有很多东西的失去，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我们无法阻止，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大，只是注定。因为后来的后来，当我们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们依旧在失去。如果早知道故事的结局，我宁愿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会不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生活得很好很好，至少你还活着，我们可以像陌生人在街头擦肩而过。

季伟阳后来跟我讲过当时的情况，原本只是想给那畜生一个教训，没想到小六的反应很激烈，像打了鸡血似得，那把刀是那家伙从小六口袋里摸出来的，当时很混乱，没人看见刀到底是怎么插进对方的身体，况且，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会出人命，小六一个人扛了所有的事，警察为什么不再追究了，那时的我还不懂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还不懂小六为什么要在牢里自杀，还不懂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以至于后来所有的成长都比别人慢了一步。

后来，当一切的真相大白的时候，那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时光的脸上，我们带着此生对他人的愧疚，苟且下半生。

几天后我和季伟阳偷偷的跑去青岚河山头的坟地，小六就在其中某一处躺着，墓碑上他扬着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衬衣的领子折得整齐，小平头显得特别精神，那时已经没有了青春痘，干净皎洁的额样子在那个一却不复返的小升初礼堂里，留在我记忆里的奶茶香，留在我记忆里的暗恋伤，留在我记忆里的，整个青春期的相守相伴，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有一天，永远的离开我，如果是你，你能接受吗。

那天张小天的眼泪像是青岚镇六月的梅雨，潮湿的空气堆满悲怆。

坟头上的野风吹得很急促，不知道是不是小六想为我擦干眼泪，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想要告诉我的话，那天他说，张小天，下辈子我们还是朋友。我竟然没明白什么意思。我抚着小六的照片，哽咽着说，下辈子我们还是好朋友。下下辈子都是。

季伟阳一直扶着我，他拎了上好的茅台老窖，满瓶满摔，酒瓶子摔子墓前，他说“兄弟，你慢点喝，到太墨迹，太浪费时间，哥不差钱，没酒了你就告诉哥，那边还缺啥你支声就成，哥一定给你置办得妥妥的，别亏了自己，小鬼要强，就给他们，咱们不缺，活着不能在人间混出个老大，阴间我相信你的实力，别怕，放胆去做，有哥给你撑着，以后咱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说完又是一瓶茅台老窖。整整一箱的茅台老窖，季伟阳都摔在小六的坟前。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疯子的做法，也只有我们自个懂，生前小六连喝个酒都得小心翼翼，死后，季伟阳都给他补上。有些感情，你看着抽象，实际上深刻，因为深刻，所以与众不同。

我跟季伟阳坐在小六的坟头，靠在他肩上，不说话，阴郁了一天的鬼天气，却在傍晚出了云霞，染红整片天空，季伟阳想吸烟来者，问了我一句，我有气无力的说，你随便。

整座坟头都是酒香，山崖上的彩云久久不散，晚风吹过，撩起我的发丝和衣角。季伟阳第一次这样沉默。

我说“挺想他的。”

季伟阳嗯哼了一声。

我说“他会不会走在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忘了我们”

季伟阳说“不会的”

我说“哦觉着也是，他才不会没心没肺，要是我，一定喝了，忘了一切。”

季伟阳说“你是希望他喝还是不喝”

我说“我希望他喝，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暗恋一个没有结果的人太痛苦了。”

季伟阳说“小天，你还喜欢江凡吗？”

我不可思议的问着“你怎么知道的？”

季伟阳弹着我的前额恨铁不成钢的说“小天猪，你的脑门上写着我喜欢江凡，你不知道吗，我们大家可都看得异常清楚。”

我刚想狡辩，季伟阳打断我我说“你是不是想说，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他，我没有喜欢过他，他是阿九的男朋友。”

“我”一个字卡在我的喉结蹦也蹦不出来。

季伟阳说“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用这样遮遮掩掩，小天猪，你不是这样扭捏的人。”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那阿九会不会也知道。”

季伟阳诚实的点着头。

挤压在自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结果难免伤了自己，在这场自以为是伪装的很好的独角戏里，原来大家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戳穿我。

季伟阳揉着我的头发说“小天，其实阿九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从来没有做过一丁点对不起她的事，这就够了，你问心无愧，怕什么。”

我慌乱的说“那不一样，总感觉自己像个小偷似得，随时盯着自己人下手，老他母亲的不厚道了。”

季伟阳笑了，气氛一下缓和了，无奈的叹着气说“如果她了解你就不会怪你。你就别再作了，也不知道阿九那孩子去哪了？”最后一个问句，我愣是没有听出语气里的不安。有时候想想，我这种后知后觉的人，活该什么事都最后一个知道。

我常常会去小六家的奶茶店，小六好像还是在吧台站着，为大家做各种各样的奶茶，小六啊，你知不知道，以后我再也不敢喝奶茶，一站到奶茶店门口就会想起你，然后就是各种眼泪狂流，欠你的奶茶钱你可要给我算利息，托梦给我，姐不害怕的。

小六的父亲继续着自己的生意，我不知道怎么走过去帮他，有一次，几个喝奶茶不给钱的混混为难着小六的父亲，说话很难听，各种重伤。

“当杀人犯他爹什么感受啊大叔”。

“你儿子看起来那么傻胆挺大啊，叔这都是你教导有方”。

“叔，难不成你以前也作歼犯科过，这基因一般都会遗传，你看你儿子多出息。”

我紧握着的拳头，松开握紧，握紧松开，那群混混的笑声尖锐的刺着我的耳膜，季伟阳从我背后冲出去，一拳抡在混混脸上，我跑过去在一群人撕扯着，我揪着那个混混的衣领，拼命的撕扯着，叫喊着“你才是杀人犯，你全家都是杀人犯，小六不是，小六不是。”

我揪得很用力，以至于他慢慢喘不过气，我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仅仅得揪着他的领子，嘴里不断的重复着那句话，小六不是凶手。

旁边的人都以为我魔怔了，不敢过来拉我，季伟阳过来拽着我的手，让我放手。着急道“小天，放手，小天，放手，你再拽下去，他会没命的”。我依旧不理会，狠狠的拽着那人。

直到小六的父亲走出来扯开我的胳膊说“张小天，害死我的儿子你满意，现在还想来害我我的生意吗，张小天，你小小年纪，怎么这样的恶毒。我儿子都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到你，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你去死，可是你死了，我儿子也回不来了，别再让我看见你，张小天，别在让我看见你。你要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滚，滚远点。”

那中年男人决绝的背影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哭喊着对季伟阳说“是啊，是我害死了他儿子，是我对不起，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季伟阳，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原谅我，为什么啊，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想把命还给小六吗，我可以把命还给他，我现在就可以把命还给他。”说完我就冲下马路中央。

季伟阳来不及拉我，我的胳膊从他手里抽离的，“张小天”。那三个字在汽车声中戛然而止。

大卡车从我身边过去，只差一点。我坐在马路中央捶打着，卡车司机只是咒骂了一句，就离开了。季伟阳冲过来，愤怒又焦急的揪着我的衣领吼着“张小天，你要再给我这样做，我明天就去买两瓶安眠药，咱俩一起把命抵他算了，这样活着有什么劲，我再告诉你一边，听清楚，张小天，下次你要再这样做，我就直接躺在马路中央，到时你别后悔。”

我推开他朝路边走去，他站在马路中央喊着“张小天，你信不信，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去陪他。”

我猛然的回头去看，他真的躺在马路中央，我慌乱的跑过去，喊着“季伟阳，你发什么疯，丢不丢人，赶紧起来。”

他平静的吓人，一字一句的说“现在知道害怕了，张小天，人命丢了就没有了，下次你再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一定先去陪他。”

周围的车灯早就跟演电影似得晃着，我们俩在司机的谩骂声中笑了，我拉着他起来，起来后反握住我的手，我试着抽回，他握得更近了，我使劲抽回，他就是不放。

旁边的司机继续骂着神经病，他也不理回着人家“我神经病我乐意，管得着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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