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刻站在一株大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这张脸虽然已经青春不在，却依然动人。然而张伯年知道，这已经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天真、活泼，却有着满满勇气的盈珊了。

“盈珊，”张伯年缓慢的开口，“你变了很多。”

乐盈珊怔住，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种话，眉头微微的蹙了一下，又很快的舒展开来，“是吗？”她笑一笑回答，“二十年了，伯年，能够二十年都没有一点变化的人，这个世上也不是很多。”她说到这里伸出手来，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子，“也就是只有你，这么些年过去，只多了皱纹，其他的什么变化都没有。”

她在为他整理衣领时，张伯年微微的皱眉，退后了一些：“人是可以改变，但不要改变太多。”

“张伯年！”乐盈珊像是被人刺中了，连名带姓的叫他，声音里充满戒备。

张伯年叹了口气：“盈珊，这么多年来你为东隅、为萧家做过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但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更何况当初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山哥也并不赞成。”

“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乐盈珊的语调极其柔和，但是却透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不远处就是戏院，大约正好有电影散场，有年轻的情侣三三两两的从他们身边路过，脸上带着深深浅浅的笑意。

在沉默的时刻，乐盈珊的眼睛一直跟随着这些人。直到路面再一次恢复平静：“伯年，你知道吗？自从远山去世后，我时常在想，如果时光倒流，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会选择你，还是他。”

“盈珊，不要再说了。”张伯年凛然看着她。

“为什么？你怕了吗？”乐盈珊淡淡的问。

“那些都是很久远的事。又何必再提。而且，”张伯年说到这里语气变得十分郑重，“盈珊，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太不了解我，还是不够了解你自己？从你选择山哥的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就再没有非分之想。而你，”他说到这里，目光更显沉静，“你是个聪明而有野心的女人，再给你一百次的机会，你的选择还会是一样的。”

夜风真凉啊，乐盈珊的脸色更加的阴沉了。

“我知道，”张伯年看着她的脸，慢慢的说，“你帮我找那位大侦探查关于我女儿的案子完全是想要有恩于我，这样，我于心有愧就会帮你做事。其实盈珊，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忘记了，从我们认识第一天开始，你但凡是找到我，都是要我帮你办事，我没有没有一次对你说过一个‘不’字？”他的口气平淡，完全没有任何负面的表情，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其实现在，我夹在中间，对你同小妹，都没有实质性的作用。把我叫到台湾也在你的计划中，对不对？如果你想我走，可以直接说出口，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

“你真的会走？”乐盈珊挑起眉眼，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事实上你就算是不说，我也打算移民加拿大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妹。我老了，也可以退休，享享清福了。”他忽然语气一转又对她道，“盈珊，你的恩惠，我是不会接受的。我不想小妹知道这件事后觉得是我背叛了她。这个决定只是我个人的决定，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真的不想知道杀了你女儿的凶手是谁？”乐盈珊讶然，“你为了调查你女儿的死因，曾经付出了那么多，现在线索就近在眼前，你居然不要？”

入夜的寒风侵袭着他已经衰老的身体，张伯年微微一笑：“盈珊，你我活到这把年纪，都明白这个世界上的*不止金钱、权力这么简单，你看出我的软肋，才会拿这些东西来*我。但是，如果以这样的形式满足我自己的心魔，我将来死了以后，以什么面目山哥？他曾经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救过我，这种恩义对我来说比天还大。伤害他最钟爱的女儿，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做。”

他说到这里，默默的注视了乐盈珊许久，终于叹息着转身离开。

乐盈珊看着灯光下他被拉长了的清瘦的背影，人行道旁依然有车辆川流不息，但是张伯年就好像是一个孤独而宁静的岛屿，与周遭的任何事物都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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