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止烨看着累坏了的如故,又感激又心疼,但父亲生死一线,他不敢离开父亲床边,至于父亲到底能不能治好,他不想问,也不必问,他知道容瑾一会儿尽全力,如果容瑾也救不了父亲,那么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容瑾开门出来,见云末静立在台阶下,平静地向他望来,略停了停,向他走来,从他手上接过已经睡得天昏地暗的如故。
道:“如果不想痛死,就不要强撑。”
锁心咒无休无止,时间越长,痛得也就越厉害,六个时辰,与如故一起的这六个时辰,那痛确实快到了他能忍受的极致,他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九灵的命,还悬在容瑾手中,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容瑾冷睨了云末一眼,转身走开。
无颜一收手中扇子,手握住云末的肩膀,“喂,凤儿,我来照顾就好。”
云末抱着如故不放,直接从无颜身边绕了过去,走向自己的房间。
无颜和如故有婚约关系,云末直接无视了他,让无颜很是恼火,但他见容瑾已经进了屋,正要关门,顾不上和云末抢人,飘身上前,抵住门,问道:“九灵怎么样了?”
他在救下九灵的时候,就知道九灵的伤有多重,九灵之所以不死,是因为他体内有噬血藤,可是刚才他看见容瑾从九灵体内取出噬血藤。
没有了噬血藤,九灵还能不能活命,他不能确认。
门‘哐’地一声合拢,容瑾连半个字也没留下。
无颜望着鼻尖前的门板,怔了。
容瑾的锁心咒,还得靠他来解,容瑾居然给他脸色看?
怒道:“不想解咒了?”
玉玄手臂搭上无颜的肩膀,“说不定,还真不想解。”
“为什么?”无颜怔了,“痛着很爽?”
“或许。”玉玄拍拍他的肩膀,当年容瑾做沙华是自愿的,他既然选择了做沙华,又怎么会在意锁心咒?
无颜怔了一会儿,扇子一敲掌心,锁心咒不解,他还少个情敌,挺好……
转身进了九灵房间。
这夜,云末什么也没做,紧抱着如故,一动没动。
而如故也在他怀里睡了一夜,连身都没翻一翻。
如故这一觉,睡了很久,直睡到饱,才睁开眼,眼前还是她熟悉的眼。
四目相对,他仍是无言。
经历了数万年,太多的问题想问,太多的话想说,可真到了嘴边,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
如故抬手,手指轻拭过他的唇。
他僵住,任她手指轻轻划过,“你……”
如故压住他的唇,阻止他说下去,“我什么也没看见,过去的事,不记得的,仍不记得,我也不想再记起,这一世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云末笑笑,想当乌龟,不过横竖有他,她这时候选择当乌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我爹去到越国,情况怎么样?”
“你爹这辈子都活在男尊女卑的北朝,哪看得惯越国的女子为尊,这会儿怕是憋屈得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如故嘴角微扬,“他这把年龄在外头也打不动了,去我娘后宫清清小怪,也是不错。”
云末轻咳了一声,“越皇……没有后宫,王爷怕是没小怪可打。”
如故扬眉,“其实,这样也是不错。”
云末微微一笑。
凤真当年舍去一切,随靖王到了北朝,不管靖王是被迫也好,无奈也罢,终究是负了凤真,现在靖王被遣往越国,落尽了面子,凤真也算可以出出这半辈子憋着的恶气,而靖王虽然死要面子,寻死觅活,但他为凤真守了一辈子的身,又岂能不想见她,这样的结果,他们夫妻也算是得个善终。
这也算,他对凤真的一点回报。
下人在门口轻咳了一声,道:“云公子,九爷醒了,等郡主醒了,请郡主过去。”
“知道了。”云末应了一声。
如故这才想起,止烨和容瑾他们都在这里,而她却和云末同屋睡了一晚。
这样的情况,换成临安府的时候,是再常见不过的,但他们已经离开临安府,也就是说,和她之间已经解除了妻侍关系,这样处境就有些尴尬,忙从床上跳下来,飞奔屏风后洗漱。
**
九灵是灵兽,在云夕手上的时候,伤口长年暴露,血有一点流一点,连赤血蝶都化不出来,只不过身体有噬血藤吊命,才勉强活着。
昨天,在地牢,如故帮九灵把伤口缝合,虽然治不了他身上的伤,却让新生出来的血液不会流失,才重新化出赤血蝶。
后来又有容瑾彻底的治疗,恢复了正常的造血功能,虽然高烧不断,但新化出的赤血蝶却极好修复了他的伤,一夜过后,就脱离了生命危险,人也就苏醒过来。
如故看见九灵的时候,他已经不肯再躺在床上,四平八稳地坐在床边,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九灵直接,如故也不绕圈子,看了眼站在身后的云末,问道:“云溟在哪儿?”
据说当年一战,云溟战死,但他沉尸地底,云夕把地皮都快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云溟的尸体。
云溟的尸体找不到,就不能说明他真的死的。
九灵沉默。
经历过那样惨厉的事情,他不相信凡人,即便是救他性命的如故。
人类迫害灵兽,如故知道他对自己不信任,“你有没有三生镯里的记忆?”
“怎么?”
“如果有,你应该知道三生镯里的影子。”
他和云溟的元魂靠着影子的生魂之气残存,当然知道影子。
但他在三生镯里的那缕魂,无知无觉,也不能思考,所谓的记忆,不过是偶尔有意识的时候,眼前隐约浮过的人像,直到他的魂魄归位,他才开始想那个地方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那里,而影子又是谁。
这些全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不由地看向静立在一旁的云末,影子虽然只是少年模样,但和云末,长得却是一模一样,不难猜出,他和影子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地方叫三生镯?”
“应该说是三生幽境,是容瑾用三生石做出来的三生空间。”
“那个人叫影子?”
如故点头,“准确说,他叫云末,影子是他的生魂。那脉生魂已经支撑不了太久,如果不能在他散去之前带他出来,他会化在三生镯里,云末也会就此化在八荒之中,不会再有来世。”
影子一直在三生幽境里,这些年来,没有与外界触,心思纯洁如水,但三生境外的他,是不是还能像三生境中的影子那样善良,九灵不能确定。
“让他离开三生境和云溟有什么关系?”
“他如果完不成宿愿,是不会离开三生幽境的。”如故自从看见影子守护着的两个元魂,就感觉到,反魂丹不是为他自己炼的,而是为了云溟,但如果救不出九灵和云溟,他也不会离开三生幽境。
现在九灵已经救了出来,剩下的就只有云溟。
“他的宿愿是什么?”
如故摇头,“我没有机会问他,不过他守着两个元魂,一个是你,一个是魔君云溟,而云溟是他的父亲,我想,他的宿愿,便是云溟。”
云末说过,他的族人在炼狱中受苦。
他借了云溟之子的身份转世,也就担了云溟的责任。
要想他彻底解脱,只能有一个办法,找到云溟。
“你找云溟,为什么要问我?”
“当年云溟身边有一个灵兽,与他不离不弃,九灵,那就是你吧?”
九灵再次沉默。
“我知道你不相信人类,但能救云溟的,只有我。云末和雕这镯子的人都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我不能让他们死在我之前。九灵,我需要你的帮助。”
三生镯自从戴上她的手腕,就与她魂脉相生,只有她可以从镯中取出云溟的元魂。
容瑾心里一震,她说,他是她生合中非常重要的人,她不能让他死在她之前。
一直以为,自己在她心目中,什么也不是,原来他错了。
转头向云末看去,云末眸子沉得没有一点光亮。
真是天意弄人。
他是她命魂选中的良人,可是却在她出生的时候,与她错身而过,阴差阳错,她到了云末身边,云末终日在生死的边缘浴血苦战,把她死死护着,一点点把她养大,最后却落到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的地步。
被毁了一生的他,和倾其一生的云末,谁能没有怨恨?
他恨云末占去本该是他的位置,而云末又何尝不恨他?
论不出是谁对谁错,不过是天意弄人。
云末不信天,偏要逆天而行,他又何尝信过天?又何尝不是一直在逆天而行。
最后,他们却要站在一起,同心同心协力,可笑,可悲,又可气,却又无可奈何。
九灵重看向云末,他出事的时候,云末还很小,现在的云末早不是那个玉雕出来一般的小人儿,眉眼神情和云溟无一不像。
他相信云溟,却信不过婉茹,也因此不能信任有婉茹和云溟的儿子。
云末知道九灵对他的母亲存有心结,才没有主动表明和云溟的关系。
九灵见云末没有任何想为自己和母亲辩护的意思,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视线重新落在如故手腕上的镯子上,盯着镯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其实你也算不上是人类。”
如故是曼珠转世,确实不是凡胎。
九灵深看了如故一眼,道:“去麻婆村。”
众人同时一怔,面面相觑。
这些年,他们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长清把他们都放在麻婆村那穷到鸟不生蛋的地方,难道那里会是云溟的埋骨之地?
东临表面上看,并没有被鬼殿控制,实际上鬼殿的人已经深入东临各个角落,只等云夕一声令下,就可以结成强大的网,把整个东临包裹在他们势力范围之内。
九灵被救,已经惊动鬼殿,他们只要离开水族,一举一动,都会落入鬼殿的眼中。
要避开鬼殿的耳目,人不知鬼不觉得离开东临,只有一条路——海底。
如故乘坐过云末的建造的怪船,只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种怪船。
云末不等众人问话,道:“给我两天时间。”他只需要两天,就能把存放在东临水族的怪船组装起来。
众人暗松了口气。
云末向九灵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路过门口,睨了眼懒洋洋靠在门框上玩扇子的无颜,道:“东临局势紧张,宁王还是留在东临玩玩夺位的游戏,不必和我们同行了。”
无颜不屑地‘哧’了一声。
云末和如故虽然儿时拜过堂,但根本没有得到两边爹娘的认可,名不正言不顺,而他和如故的婚事却是凤真亲口订下的。
抛开他和云末斗了这许多年,就凭着他和如故的这关系,云末也视他如眼中钉,肉中针。
但能成为云末的肉中针,偏偏是让他最得意,但快活的事。
扇子轻压云末的肩膀,“我好歹也是在麻婆村长大,听说最近青岗山最近变化很大,我怎么也得回去看看。”
至于夺位什么的,他没兴趣。
云末鄙视地拍开肩膀上的扇子,话都懒得说,径直走了。
无颜扇子轻敲手掌,看向如故,眨了眨左眼,“我们凤儿要去,本王怎么能不陪着,是不?”
九灵听了无颜的话,看了儿子一眼,视线落在如故额角的赤血蝶位。
灵兽是极专一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止烨在如故身上种下赤血蝶,说明她是他认定的女人。
可是,从三生镯可以看得出来,如故和容瑾还有云末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现在听无颜的口气,和如故也是暧昧不清。
不由得浓眉慢慢锁紧。
如故知道无颜为了给云末添堵,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这时胡说八道,也纯粹是让云末不舒服。
止烨和玉玄他们见怪不怪,早已经习经为常,但九灵并不知情,听了这话,自然会想去别处。
从九灵质疑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误会了什么。
如故真怕在这节骨眼上生出什么变故,恨不得把无颜这不怕死的妖孽有多远踹多远。
给止烨悄悄递了眼色,示意他找机会向九灵解释一下,转身拽了洋洋得意的无颜出去。
无颜任如故拽着,回头笑嘻嘻地对九灵道:“九灵叔叔,你好好休息,我和凤儿说说话,晚些再来看你。”
九灵眼里的迷惑更深。
如故恨得咬牙,狠狠地踹了无颜一脚。
无颜痛得哎哟一声,被如故拽得一个踉跄出门去了。
如故拖着无颜,快步走到小花院一角,才狠狠地摔开他的手,“你疯了不成?”
“哪有?”无颜扇子轻抬如故下巴,“我觉得我们家凤儿比以前更漂亮了,看得我有些情不自禁,不如我们早些圆房算了。”他虽然随口说笑,但话一出口,却想到之前的情动,心里不由地一漾,这话也就半真半假了。
如故本想训他几句,让他以后安份些,别尽瞎捣乱,听了这话,直接气得暴走,让他老实,还不如去让头猪学礼法。
无颜半眯着桃花眼,看着如故走开的背影,手中扇子‘啪’地一声抖开。
如果能把如故娶过门,云末的脸,一定非常好看。
人影一影,一个倾国倾城的脸挡住他的视线,无颜不悦地收回视线,“你就不能挑挑时机?”
“人都走了,还要挑什么时机?”玉玄脸黑如锅底,“有个叫尔颜的人要见你。”
无颜眉心微蹙,“来得可真快。”
尔颜去过北朝,对他的身份早晚会怀疑,而且知道他来了东临,一定会凭着他和玉玄的关系,找来水族。
“你见是不见?”
“见。”
大厅。
尔颜在无颜迈进门槛的时候,就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无颜。
那眉那眼,明明和儿时隐约有些相似,但他现在的容颜实在太美,美得让他竟没想到无颜会是他的幼弟。
无颜瞟了尔颜一眼,径直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半杯,才斜眼看向尔颜,“找我有事?”
尔颜一直在找到无颜,当真这时找了许久的人就在面前,反而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请容瑾给四娘治病。”
他口中的四娘是无颜的母亲,鲛人公主。
无颜沉默。
“昨晚四娘醒了,如果容瑾肯治,未必不能治。”
“她死了,东临皇才会发狂,朝中支持他的老人,也会从此倒向你,扶你上位,对你更加有利,你为什么要治?”
“四娘对我有恩。”
“皇家的恩情狗屁不是。”无颜嘴角浮上一味玩味的讥诮笑意。
“我在皇家长大,如果说没有坐上那位置的想法,你肯定不信。”尔颜轻抿了唇,不过,皇家为了夺权,不择手段,恩情确实太无足轻重,但那是别人,不是他尔颜。
无颜不置而否地笑笑。
尔颜接着道:“我确实想当皇帝,而且我能当个好皇帝,就算四弟想要那位置,我也不会轻易相让,但我要凭着自己的实力做上皇帝,而不是淌着父皇的鲜血坐上那个位置。”
一个一身朴实青衣的女子从门口进来,款款地向尔颜行了一礼。
看见她,尔颜仿佛看见年轻时候的鲛人公主,正是在石海村见过的寒香。
尔颜忙上前扶起,“皇妹不必多理。”
寒香从小长在民间,又一直过的不好,听见‘皇妹’二字微微一怔,轻道:“三皇子叫民女寒香吧。”
尔颜摇头,“我这次来,除了请容瑾公子以外,还奉父皇的命令接妹妹回宫。”
寒香不答,悄悄看向洋洋地坐在一边的无颜。
无颜手中转着的扇子一停,“尔颜,你可以带她进宫,你和别人怎么斗,我不管,但如果伤了她一根头发,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寒香来东临的目的,就是想看一看母亲,而母亲又何尝不想看看打出生就被送走的女儿。
这些年,他打听母亲的事的时候,听说尔颜不时会偷偷拿钱出来打点冷宫的奴才,让她们对母亲好些。
虽然效果甚微,但总强过那些恨不得把他母亲折磨死的人。
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不方便带着寒香在身边,这次来东临,他着重打听了尔颜的为人。
正为尔颜他自己所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手段也极强硬,但难得的是还存着皇家子嗣难得的良心。
把寒香交给他,起码在他前往麻婆村的这段时间,他不用担心寒香的安危。
“那容瑾……”尔颜见无颜答应把寒香交给他,松了口气。
“我会问问他,他答不答应,就不是我能作主的了。”
寒香知道跟尔颜进宫,就能见到母亲,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至于以后她已经不去多想。
是夜。
无颜坐在天井旁,望着天上明月,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怔怔出神。
如故走到他身边坐下。
“担心就说出来,何必装着不在意?”
容瑾和寒香一起进了宫,容瑾进宫多久,他就在这里发了多久的呆。
“容瑾进宫,也不过是尽尽人事,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无颜双手枕在脑后,靠向身后藤枕。
“我以前,也恨我爹娘,恨他们不要我,但不管我怎么恨,他们还是我的爹娘。”
无颜眼角闪过一抹自嘲,她说的不错,明知道母亲已经没有希望,但仍希望能有一线机会,他为这点奢望在担心。
“凤儿,等天下太平了,你想去哪里?”
“没想过。”如故一屁股的烂事,不过是过一是一天,哪里敢想以后。
“如果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遨游大海。”
“我不想淹死在海里。”
“有我呢,哪淹得死。”
如故想起和他嘴对嘴吸气的情形,脸慢慢地红了,干咳了一声,掩饰去泛起的不自在,“光顾着吸气命活去了,还遨什么游。”
无颜妩媚的眼角噙上笑意,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道:“我倒很喜欢。”
如故狠狠瞪他一眼,起身走人。
无颜道:“海底有种果子,吃上一粒,可以在水里呼吸十几个时辰,采上一包呼吸果,随你在海里怎么玩。”
“真的?”如故不知道海里竟有这样神奇的东西。
容瑾清冷的身影在院门口出现。
无颜视线落在容瑾身上,连她的话,都忘了回答。
容瑾从他们身边走过。
无颜眼里浮过一丝失望,自嘲一笑。
明知道结果如何,还奢望什么。
如故心里也有些难受,刚想开口随便说点什么,分散无颜的注意力,容瑾停了下来,道:“可以多活三年。”
无颜怔了一下,想笑,眼底却湿了,忙低下头,不让如故看见他眼里的泪意。
如故识趣地走开,无颜好面子,她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鲛人公主有了三年寿命,加上找回寒香,虽然没能带回小皇子,东临王有些失望,但他知道鲛人公主不喜欢血腥,收敛暴虐的性子。
对带回寒香,又请来容瑾的尔颜越加看重。
尔颜乘机打压反东临王的另一派朝臣,东临动荡的局势暂时安稳下来。
这样的结果在无颜的意料之中,也是他想要的结果。
因为尔颜想当明君,就得重孝道。
那么,他就会尽自己之力保护鲛人公主和寒香的安全,避免让东临皇再次成任意杀伐的暴君,直接东临王肯自动让位给他。
第二天夜里,止烨等人扶着九灵上了怪船,怪船潜入海底,他们一队人马,无声无息地从东临消失,鬼殿的人还在东临做地毯式的搜查。
事事顺利,却在无颜给容瑾解锁心咒时出了意外。
容瑾的锁心咒是冥界的封禁,只有在冥界才能解开他身上的锁心咒。
无颜在这里施展天玄之音,不但没能解开他身上的锁心咒,反而让他陷入了沉睡。
沙华一睡就是一千年。
他们等不起。
要唤醒沙华,并解开他的锁心咒,只有前往冥界。
冥界是死界,生灵不能自由进出三生界。
能带他们进入冥界的人,只有一个——地府的仙姬修萝。
如故上回和修萝放了狠话,把修萝得罪得狠了。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故只有厚着脸皮,求助修萝。
修萝为了容瑾,仍是来了,但脸色却难看得不是一般二般,“怎么?肯杀云末了?”
云末囚在三生幽境里的那脉主魂靠吸食灵气为生,三生幽境里的灵气再生极慢,养着那脉魂,总有一天灵气会耗尽,灵气耗尽,三生镯就毁了,而容瑾也会死。
如故炼出丹药,化去镯里浊气,不过是解了燃眉之急,并不能根本地解除祸根。
除非云末死,不再消耗镯中灵气。
如故直视无视修萝恶劣的口气,道:“你要的不过是容瑾有往生的机会,而不会此生一过,就此化在八荒之中。如果我有办法让他得回不死之身,你肯不肯和我做一笔交易?”
“只要你杀了云末,别说一笔交易,就是一百笔,一千笔,我也全部依你。”
“我有不伤云末,却又保住容瑾的办法。”
修萝冷笑,她固守轮回台已经不知多少时日,所见所闻,都不是寻常人可以相比,如果世上真有那样的办法,她岂会不知?
如故取出得到所有的三生石碎片,“修萝,世上确实还有你不懂的东西。”
“什么东西?”
“情。”
“情?”
“亲情,爱情,友情。”如故平静地看着修萝。
“再多的情,都会随着那一世的结束而结束,这种无谓的东西要来何用?”
如故笑了,修萝守在轮回台边,看惯了生死轮回,事间百态,她都已经看淡,淡得反而感觉不到最寻常不过的情。
她对容瑾也只是一种执念,并没有真正感觉到男女之间的‘情’字。
“如果我能让容瑾重得不死之身,只是需要你的一些帮助,那你是帮,还是不帮?我也不会杀云末,如果你不帮,大不了过完这一世,我与他们二人一同化在八荒之中,而你修萝依然孤孤单单地守着那人来人往的轮回台。但,如果你帮,你起码知道他在这世上的某一处。”
“难道容瑾对你而言,真的这么一无是处?”容瑾为了她付出一切,从不奢望回报,她看着都心酸,难道如故的心真是石头长的,竟丝毫不为之所动,宁肯他化在八荒之中,也不肯舍了她的情郎?
“虽然俗语说有得有舍,但并不是只有舍才能得,我是贪心的人,我不愿舍,无论是云末,还是容瑾,我都不会舍。如果非要舍去,我宁肯把自己舍去。”
修萝沉默,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真的可以?”
如故眸子慢慢地黯了下去,“是。”
她不知道这个办法,是不是真的能成全她的贪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真的失败,舍的是她,而云末和容瑾之间的牵制,会因为她的消失而消失。
至于琼楼……
她只有抱歉,因为她不会再有来世,为她当年胡闹闯下的祸事而负责了。
修萝眸子半眯,明明最看不得这个没心没肺的曼珠,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刹那间,竟信了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
“送我们去冥界。”
修萝看着陷入沉睡的容瑾,想了良久,才道:“我不能送你们去冥界。”
如故没想到她明明答应了,却又突然反悔,“为什么?”
“冥界有冥界的规矩,你们是生魂进到冥界,立刻就会被发现,你们根本没机会做任何事,除非你们是想去冥界大开杀戒。”修萝睨了云末一眼,去冥界开杀戒的事,这位可是做过的。
“没有别的办法?”如故皱眉,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我可以在这里开一条通往冥界的通道,让冥界的气息和这里相通,也就是说让这里暂时成为冥界的一份子,不过以我的能力,只能维持十个时辰,够不够用?”
“够了。”如故暗松了口气。
人算不如天算,众人做梦都没想到,锁心咒的背后竟是死咒。
锁心咒解的同时,就激活了死咒。
容瑾一口血喷出,鲜红的血染红他干净的青衣。
如故手指拱在容瑾的脉搏上,膝盖一软,坐倒在容瑾身边,脑中空空,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容瑾。
修萝的脸瞬间白了,飞扑上前。
九灵不认得修萝,见修萝两眼赤红,满满痛意和恨意,怕她伤害如故,挥掌阻止修萝靠近。
如果容瑾的魂魄化去,就会要这世上完全消失,再没有生还的机会。
“滚开。”修萝见有人阻挡,想也不想地还手,她数十万年的修为,岂能是大伤过后,刚刚活转过来的九灵能敌。
如故关系到云溟的生死。
九灵急了,哪怕是拼得一死,也不容修萝靠近,他虽然大伤刚醒,但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却也不是修萝能奈何得的了。
止烨和无颜双双抢上前,拉住九灵。
他们知道修萝有多看重容瑾,容瑾气绝,必然会激怒修萝,修萝恨如故是必然的,但她这时的举动不像要杀如故泄愤。
再说现在的如故不是她现在伤得了的,倒不如看看她要做什么。
修萝上前,一把推开如故,“走开。”伸手捂向容瑾的胸口。
如故见她如此,灵激一动,“是不是容瑾还有救?”
“和你没关系,滚。”修萝一扫平时的媚气,变得急躁。
如故心定了下来,她一定有办法救容瑾,否则的话,她这时候拼了命,也要杀了她来泄愤,而不会是这样的举动。
修萝有时固然执着得可恶,但能在那位置这么多年,能力绝对不需要怀疑。
修萝突然手一挥,面前竖起一道结禁,把众人隔开。
如故不知道修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事情到了这步,她能做的只有等。
九灵惊讶道:“她在施渡魂之术。”
“渡魂之术?”
“容瑾死于死咒,即便是有返魂丹,也不能复生,除非渡魂。施展渡魂之术的时候,不能有别的杂魂在旁边,所以她才会把我们隔开。”
“这么说,容瑾可以重生?”
九灵能感觉到石屋里强大的魂波,修萝的修为高到让他意外,轻点了点头,“但……”
“但什么?”
“为他渡魂之人会死。”
如故怔了。
结禁散开,修萝面色惨白地歪坐在地上,直直地瞪着如故,“你不要忘了你许下的承诺。”
如故看着修萝,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只轻点了点头。
修萝嘴角慢慢化出一抹笑,眼角却凝上了一滴泪,“你明明那么混账,我却得相信你,真是可恶。”
如故想扯出一个笑,却没能扯出来,“你会死?”
修萝鄙视地睨了她一眼,看了太多的轮回,死对她而言,一点不可怕,只可惜,没能看那个人最后一眼,“如故,你说错了我。”她轻咬了唇,身体慢慢地淡去,转眼间化成一团小小的光华。
九灵把那团光华抄在手中,走向容瑾。
容瑾慢慢睁开眼,坐了起来。
九灵把那小团光华放到容瑾手中。
容瑾看着手中魂光,原本就没血色的脸,越加的白了。
半晌把那团魂光递到如故面前,轻道:“她给你的。”
“什么?”如故怔怔的看着容瑾。
“这是她一世的修为。”
魂光从容瑾手中浮起,浸入如故的胸口。
如故只觉得一股寒意传遍全身,接着重新汇到一起,直冲玄关。
这些日子一直冲不破的玄关,被那道强劲的寒流冲破。
如故怔了,她得了修萝几十万年的修为,炼丹之术直接从六阶跃到九阶。
容瑾起身,一个人走向后舱,身影萧瑟而孤单。
他和修萝没有半点男女私情,但修萝却是他在一世又一世孤寂的轮回中,唯一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
往后,他会再回到轮回台边,一样地一世又一世地无休止的等待,但那个小小心心走到他身边,说:“上次你弹的那曲子,还能再弹一个吗?”的女子却再也不会出现。
如故看着容瑾的身影在舱门后消失,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她确实看错了修萝。
修萝并非不懂得‘情’,只是把‘情’埋得太深。
深吸了口气,挥去心头闷积。
两个月后,如故看着眼前的麻婆村,恍然如梦。
第二天,如故轻敲了敲容瑾的舱门。
里面传来容瑾清冷的声音,“进来。”
如故推门进去,意外地发现,容瑾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独自伤情。
正安静地分排着各味药材。
如故迟疑地了一下,上前,她不知道,他的锁心咒是不是真的解了,她靠近他,他的心脏还会不会痛。
“如果你来,是为了看我这张脸,可以出去了。”声音一如即便的冷漠无情。
如故脸皮向来极厚,当然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出去,干咳了一声,道:“那个……我是来找你双……双修的……”
明明是炼丹,但这话说出来,实在让人有些面红耳赤。
随手拿起一味药材,想掩饰这份不安,无意中看清面前的药引,‘咦’了一声,向其它药材看去。
是炼制赤阳丹和返魂丹的药材。
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赤阳丹和返魂丹的药引极为难得。
她收集到现在,也没收集到几样,可是容瑾竟已经备齐了。
容瑾道:“明天开始,每日卯时,一个时辰。”
每日卯时是一日中灵气最清纯的时候,如故伸手到他额头摸了一把,容瑾没想到她敢对他动手,微微一怔,竟被她摸到。
“没汗。”如故长嘘了口气,换以前她一靠近他,他早痛得一头冷汗,看来锁心咒真的解了。
容瑾攥紧金丝,换成以前金丝早已经出手,这时看着如故带着欣慰笑意的眼睛,金丝竟无声地收了回去。
看着如故欢悦地飞奔出去,心软软地塌了下去,冰冷的眸子,慢慢转暖。
一个月后!
如故站在麻婆村的村口,把眼睛搓了又搓,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麻婆村烧毁的废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修建了几十间民房,四周是一块块田地,不知哪里移来的村民正弯着腰劳作。
村民们察觉有人进村,抬头望来,向他们和气地微笑。
山里一片和平,再不是过去那荒芜的景象。
走到村尾,她和小郎以前的住建了间雅致的别苑。
止烨义父的那间铁匠铺照着原来的模样还了原。
至于无颜的住,也是那老头的埋骨之地,老头最讨厌猪屎。
无颜吩咐人在那地上建了个猪圈,雇人养了数十头猪,让老头就算埋在了地下,也要整天被猪屎浸泡。
如故捏着鼻子,绕过那硕大的猪圈,对无颜的孩子气,好笑又好笑,但想到他儿时受的那些虐待,又一阵心酸。
自从北朝和越国南朝结盟。
钱家仍垄断商业,而水运仍被掌控在水族。
各国君主明白,云末看似再不理各国政事,但他和钱家,水族不可分割,这些手段足以把越国,北朝和南朝控制在手掌之下,不敢再起异心。
凡尘间是史上不曾有过的和平盛世,这样下去,魔界被污染的水源也会重新变得干净。
云末微笑,云末真是用心良苦。
九灵经过一路的调养,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看着眼前太平景象,一阵喜一阵难过。
当年他和云溟费尽了心力没能办到的事,孩子们终于办到了。
如果能除掉云夕,也就再没有后顾之忧。
蓦地尖尖指甲划破手掌,鲜红的血涌出。
如故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自残,正想阻止,却见他握手掌,让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面上,血滴慢慢凝成一个图腾,那图腾和云末后肩膀上的一样。
图腾吸进月光,慢慢龟裂,刹时间天崩地裂。
如故被抛出老远,风砂过后,却见地下慢慢浮上一个人来。
那个人眉清目朗,极为英俊,蹙紧的眉心却带着股让人生畏的凌厉霸气。
云溟!曾让人闻名变色的魔君。
云末向来淡定,但在看见云溟的瞬间,眼眶也慢慢红了。
容瑾把返魂丹放入云溟口中,但云溟只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丹药入口,却无法吞咽。
而且云溟虽然肉身没有半点腐烂,如同熟睡一样,但被埋在地底多年的尸身冷如冰块,就算返魂丹进入他腹中,也不能融化。
即便是容瑾医术高超,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
一匹快马急驶而来,如故奇怪,他们到麻婆村,行踪极为隐秘,这时候谁会突然来这地方。
一身素服的女子从马上跃下,面纱飞开,露出一张绝色的脸庞。
婉茹!
如故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向云末。
云末也没料到母亲会突然来麻婆村。
婉茹只匆匆看了云末一眼,就急急奔向床边,看清床上如同睡着的云溟,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慢慢坐下,手颤抖地抚向丈夫冰冷的脸,“我一直奇怪,为什么长清会把孩子送到这么贫瘠荒凉的地方,原来这里才是你的埋骨之地。”
云末上前叫道:“娘,你怎么会来?”
婉茹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刀,递给云末。
当年,她正是用这把短刀刺进丈夫的胸膛。
云末迷惑接过,发现短刀阵阵发热,并微微震动。
原来如此……
母亲这些年,一直把这把短刀带在身边,父亲出土,这把短刀感应到主人,引了母亲前来。
“末儿,娘来的匆忙,也没准备棺木,你去备个来吧。”
如故道:“我们好不容易把魔君找到,可不能再让你给埋了。”
婉茹脸色一变,眼里慢慢浮上怒意,“人死了,入土为安,他是我的丈夫。就算你是凤真女儿,我也由不得你乱来。”
靖王府的老太太,因为如故命硬,特意给她招了个小夫君来供她克死。
这件事,婉茹已经听说。
虽然,当时云末娶还是婴儿的如故为妻,是为了活命,但婉茹对这件事,哪能没有心结?
对如故自然不会喜欢。
而如故对害死男人,还要拖累儿子的婉茹也是百般不待见。
二人见面,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开口,自然更不会有好口气。
没有战火的硝烟即时蔓延开来。
云末忙把如故拉到自己身后。
婉茹见儿子处处护着如故,心里越加恼怒,“怎么,怕我打她?”
如故从云末手臂旁探出头,鄙视道:“他是怕你打不过我,被我伤着。”
婉茹被如故阻止装棺,已经气得不轻,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下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取出长鞭,“那我倒是要向郡主讨教讨教。”
如故也取出噬魂,道:“来呀,看谁怕谁。”
云末一个头三个大,把如故塞到身后,抓住母亲的鞭子,道:“娘,你误会了。”
“误会?”
云末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婉茹听说云溟可以死而复生,而且丹药还是由如故和容瑾一起炼出来的,看了如故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分辩不出是什么滋味。
幽幽开口,“我有办法,你们先出去。”
“容瑾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如故看婉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婉茹看在返魂丹是如故炼制的份上,强忍了怒意,道:“难道我和我丈夫之间的事,也要向你一个小姑娘汇报?”
如故怔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脸刷地一下红了。
云末怕婆媳两又再吵起来,忙拉住如故的手,把她拽了出去,“先等我娘试过再说。”
如故虽然不相信婉茹能有什么办法,但她现在也想不出办法,也就由着婉茹去试,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其他人也纷纷退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容瑾为了让云溟身体转暖,在屋里架了火盆,又备了热水。
婉茹拧了帕子,把丈夫的尸体仔细地擦拭干净。
这些活,原本在他死去的时候就该做的,却迟了这许多年。
帮丈夫穿整齐衣裳,重看向丈夫的脸。
他的容颜和当年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而她却已经是渐渐老去,心里阵阵心酸。
低头,唇贴上丈夫的唇,把暖气一点点吹进他的口中,沉睡的元魂闻到熟悉的气息,慢慢苏醒,冰冷的身体也开始转暖。
婉茹感觉到卡在他喉间的丹药一点点化去,突然感觉到他停止的心脏微微一动,忙匆匆起身,开门出去。
对上门外数双眼睛,窘得脸有些发红,道:“他……好像要醒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抢进屋。
云末手指搭上搭上父亲脉搏,长松了口气,“成了。”
如故有些意外,婉茹还真有办法?
众人重新退了出去,剩下的事,就看云末了。
如故好奇婉茹用的什么办法,可是到了门外,却不见婉茹身影。
云末道:“我娘走了。”
“走了?”如故不解,“她不等你爹醒来?”
云末苦笑,母亲对刺伤父亲的事耿耿于怀,是不会再见父亲的。
关于云溟和婉茹之间的恩怨,如故是知道的,觉得婉茹虽然蠢了点,但毕竟母子连心,她保护云末,才误伤了云溟,当时情况,也不能全怪她。
等重新进入屋,云溟已经醒来,正坐在床沿上,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和云末走近。
他和云末相视一笑,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微微一笑之中。
如故道:“欢迎王者归来。”
“谢谢。”云溟笑了,和谐地看着如故笑了,“你就如故?”
“嗯,你认得我?”如故觉得云末的这个爹比他那个娘,真是强了太多,最少不会见到她就横眉冷对,打打杀杀。
云溟微微一笑,以前他常看望云末,不过每次都不会走近,只是远远看看,所以也常看见和云末一起的如故。
只是从来不曾近看,远看时,只觉得她顽皮精怪,这会儿近看,比起远看,越加讨人喜欢。
云末望了望天色,正色道:“云夕到了。”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一身锦衣华服的云夕慢步进来,鄙视地睨了云末一眼,“小子,你让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云末平静地直视向云溟,神情淡淡地,没有因为云夕的出现,而有半点不安。
如故想到云溟重生,云夕会感应到,但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而且听这话,显然一直在等云溟重生。
想了想,明白过来。
一天没找到云溟的尸体,云夕一天不得心安。
而九灵把云溟藏得太好,他找了十几年,也没能找到云溟的埋骨之地。
但云溟重生,他却可以感应得到,所以云溟重生,找他的人,比找他的尸体容易太多。
长清说过,除非用时间挪移把他杀死在从魔界出来以前,可是云溟刚刚重生,体力还没来得及恢复,而小开那里也还没去沟通。
如果,能明着打,他们这么多人,一人一脚都能把云夕给踹死,但偏偏云夕可以全力打杀他们,而他们却不能把云夕给杀死,这样被动的局面,让如故突然有一种被打乱阵脚,不知所措的感觉。
云末不露痕迹地站在如故身前,把如故保护在自己的身后。
如故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九重山,每次要打架,他都是这样把她护在身后。
她现在是曼珠,又得了修萝的一身修为,就算单打独斗,即便是打不过云夕,也未必能吃多大的亏。
但他仍习惯性地护住她。
如故心里一暖,突然间好想回到过去,能重新选择一次。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绝不会让他远离,不管他要去哪里,她都会和他一起,说什么也不再把他弄丢掉。
云夕明明感觉这宅子里还有好几个高手,但他进了屋,却不见任何人有动静,这样诡异的气氛反而让他有些不安,警惕地环视四周,却看不出云末他们做了任何戒备。
弄不明白状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第一时间控制云溟,只要云溟到手,其他的小毛头也就不足惧。
道:“二弟得罪了。”话音没落,就飞快欺身过来,又急又快地向云溟抓来。
云溟平静地看着云夕,突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一笑让云夕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中了什么圈套,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猜不出来,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如故噬血魂刚要出手,突然眼前景致一变,发现回到了云溟当年和云夕在魔界一战的地方。
云夕被突来变化惊住,慌乱地看向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如故腰上一紧,被云末揽住,向后急退,飘上一处高台,如故接着发现,止烨,玉玄,容瑾还有九灵,各站了一角,以一种封闭式的阵式把云溟和云夕包围起来。
如故心脏骤然一紧,难道时光倒流了?
飞快向天空看去,果然和三生石中看见的景致一模一样,甚至连飘下的落叶都一成不变。
云末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回麻婆村的路上,就已经传信给小开,小开提前到麻婆村布下一切。鬼殿的人只注意到我们这一队人,却疏忽了提前半个月就到了麻婆村的小开,所以云夕才会肆无忌惮的前来。”
如故手心渗出冷汗,“他的记忆也恢复了?”
“记忆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了。”
“他没有记忆,怎么会时光挪移?”
“时光挪移是浴火族的特殊能力,不会因为记忆的封禁而遗忘。”
如故暗松了口气,还好。
云末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她也有害怕的一天。
云溟和云夕的一战,是生死之战,比当年更加激烈,云夕最终被逼入死角,云溟的长剑抵住他的咽喉,如同当年。
唯一不同的是,云溟没再收回抵着云夕喉咙上的长剑,毫无犹豫地刺了进去。
云夕环视结成结阵的众人,再看云溟,直到咽气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进了什么圈套。
云溟拨出长剑,一把抱住云夕扑倒下来的身体,两滴泪慢慢滚落。
时光重新流转,除了魔界多了一座坟,仿佛从来没有改过什么。
云夕死了,清理鬼殿的余孽还得花上一些功夫。
云末和止烨加玉玄三人马不停蹄的奔走,而无颜赶回东临送外公的遗体回归故乡。
自从魔界回来,如故就再没看见过容瑾,长清说容瑾走了,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如故怔了半天神,心里酸楚不是滋味,寻思着,或许他会回来和她告个别。
一个人在村口徘徊了许久,直到天黑,容瑾也没再回来,如故抬头看向远处的浓得像墨的夜空。
山里的夜风极冷,但服下赤阳丹以后,这冷已经远不如从前,并不难忍受。
但每服下一粒赤阳丹,就像是被容瑾在心尖多刻下一道记忆,越加难以释怀。
如故讪讪回走,回到别苑,守园子的老人家说小开公子找她。
明知道小开没有以前的记忆,但如故仍有些害怕见到小开,生怕他面对着她,突然松动了哪根记忆神经,那么她真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不过她更希望的是,乘小开没有记忆的时候,想办法给他塞一个女人,哪怕是勾引下药,用尽卑鄙手段,也让他留个种,免得浴火族真的就此灭绝。
如故胡叫乱想地进了书房。
小开手指灵活地拨着盘算珠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欠我的钱,是不是该还一还了?”
如故一脑门的黑线。
这些日子,她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丹药上。
自从知道在三生镯里修炼会消耗镯子里的灵气,威害云末的那脉主魂,就再极少进镯子修炼,炼出来的丹药实在有限,这些丹药好的喂了肉丸子,差的换了钱支付日常开销,基本没能剩下多少。
而她欠小开的除了之前的一亿六千金加利息,还借了一船的上好药材。
这会儿就算把她卖了,也凑不出这些钱。
尴尬地笑笑,慢慢后退,“能不能再多宽限几天?”
“啪”地一声,小开收了小算盘,“我不催不问,只当你是个识趣的,如今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让我还怎么信你?”
如故苦了脸,就知道小开小财迷,不会就这么算了,才不敢回郡主府,躲到这山旮旯里来,哪知,他竟提前守在了这里。
“我把肉丸子抵给你,帮你种药材。”
“它本来就是我的,我没向你讨要,不过是让你帮我喂着。”
如故懵了,这才反应过来,当年向他借药材的时候,是把肉丸子抵给了他的。
小开接着和她算账,“肉丸子是我的,它种的药材也都是我的,你没经我同意挪用的药材,是不是也该算一算了?嗯……你现在是七级丹药师,从四级到七级需要的药材……少说也值个一二十亿金。这些钱,你又打算怎么还?”
如故的脸直接黑了,“你放屁,我用的是三生镯里的药材,药材种子是我自己买的……”
“没有肉丸子,种子能变成药材?你把药材钱还来,我还你种子钱就是。”
如故气得脑门发昏,“钱小开你能再不要脸些不?”
小开奇怪地‘咦’了一声,“你还要脸?”
如故气塞,突然生出一些无力感,真应了拿人手软这句话,使了横,“钱没有,人有一个,以身相许,要不要?”这丫怕女人,用这招准吓跑他。
“要。”小开回答干脆。
“啥?”如故怔了,“你想要我?”
小开看着如故秀丽的脸庞,脸慢慢地红了,忙转开脸,强迫自己不再看她,走向门口,“这事就这么定了,三天后,我娶你进门。”说完,脸更红得像煮熟的大虾,飞快跑走。
如故莫名其妙,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是没恢复记忆吗,怎么想着娶她过门?
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三顺招了进来,“这是唱哪出?”
三顺道:“钱家老爷子给小开公子下了死令,让他半个月内哪怕是娶猪娶狗,都必须成亲,郡主,你回来的真是时候。”
“他娶猪娶狗关我什么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开公子除了郡主,谁也不能碰。”
如故无语了,从来都是她碰小开,不是小开碰她,好不?
“云末,容瑾呢?”
那一亿六千金是云末劫持她,才欠下的,而那些药材是为了净化三生镯欠下的,凭什么由她来还?
“云公子说,他不好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钱家的感情,所以就不参与这事了。而容公子说,郡主欠下的风流债,得郡主自己还,至于怎么还,让郡主自己斟酌着办。别说现在容公子不知去了哪里,就算在这里,也不会帮郡主出这钱的。”
“他们就不怕我真嫁了小开?”如故恨得咬牙。
三顺低头沉默,公子们的心思,不是她一个丫头能揣摩的了。
如故抱了包裹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准备爬窗跑路,回头警告三顺,“你敢叫人,我回来不饶你。”
“钱家的人无处不在,郡主能逃去哪里。”
如故僵了,把包裹往桌上一丢,愤愤地坐到小开刚才坐过的桌后,打发走三顺,叫来一二三四,“我要回去。”
“回哪儿?”
“三生界。”
一二三四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想逃婚?”
如故扁嘴,她压根就没答应过要嫁小开,哪来的逃婚,不过在这世上,宁肯得罪小人,不能得罪小开。
小开现在掌控着钱家大权,别看他长得白面小哥一个,跺跺脚,地皮都得抖一抖,关键是他想整你,你想在街上买个馒头吃都困难。
如故已经想象到,如果她拒婚,会沦落到怎么样凄惨的地步。
“我是想出来了这么久,那水没人净化……”
一二三四捂嘴偷笑,能把整天惹事生非的曼珠逼到落荒而逃,也是个人才。
话说回来,凡尘虽然有趣,但出来久了,也会想家,一二三四也确实想念三生界。
“可是要怎么回?”
她们虽然都不是正当途径来的这世上,但人界和三生界之间的结界结实过铁皮铜墙,真不是她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如故眼珠子转了半圈,眨眼一笑,“我有办法。”
一二三四交换了个眼色,她们的这个小主实在是个不靠谱的主,她的办法大多是损招,惹上一堆祸事以后,拍拍屁股走人,最后给她擦屁股受罪的还是她们四个。
四人不由得开始怀念容瑾,她们宁肯伺候容瑾主子一万年,也不愿意伺候她一天。
如故哪里理会一二三四肚子里的担忧和怨念,去后院找到正和九灵下棋的云溟,亲昵地叫道:“溟叔叔。”
云溟对如故极为喜爱,落下一粒棋子,笑盈盈地向她看来,“有事?”
“我想请溟叔叔帮忙,送我回三生界。”如故立刻点头。
云溟是魔君,他冲出结界前来凡界,得路过三生界,他能出来,自然也能进去,只要她离开这里,滚回三生界,就不用担心拒婚沦落得比乞丐还惨。
“只是这样?”云溟已经听说如故和这几个后辈之间的纠葛,料到她早晚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用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禁有些好笑。
“除了我,还有我的四个丫头也一起送回去。”
“还有呢?”
“没了。”
三生界是天地间灵气最强的地方,回到三生界,把影子放出来,再不用担心他会死在三生镯里,他出来了,容瑾也就不再受到云末的束缚,自然恢复不死之身。
至于小开……反正钱家已经下令,让他娶媳妇,她跑路了,他只能去找别的女人来充数,娶了媳妇回家,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要不了几回,就能生个小小开,浴火族传宗接代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如故光想想,都觉得一身都轻了。
救命之恩,不是一句谢就可以的,如故的救命之恩,云溟早已经记下了。
所以,如故所求,只要他能做得到的,他都会去做。
再说,她那些烂摊子,不是人界,短短几十年可以收拾得干净的。
倒不如放她回去,过上数万年,数十万年,这些烂摊了总能慢慢收拾干净。
打开结阵,送了如故和一二三四回三生界。
如故回到三生界,直奔向三生泉泉眼,那里有一面水镜,可以看见人间。
她虽然不能和他们快活的一起生活,但能在这里看着他们平平安安地,她也就满足了。
水镜中小开小财迷难得地暴跳如雷,指了天骂,“如故你这个不要脸的,欠钱不还,是吧?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能逃得掉。”忽地见小开从袖子里摸出小金算盘,晃了晃,开始算账,算的是如故多少年后该付的利息。
如故得瑟地笑笑,有种你来三生界追债啊。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如故背脊一僵,嘴角的笑瞬间消失,木讷地慢慢转身,对上云末似笑非笑的眼,怔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
“鬼殿余孽已经清七七八八,剩下的小鱼小虾已经翻不起浪,下头没我什么事了,自然是回来歇歇的时候了。”
“确实是该歇歇了,你慢慢歇。”如故心虚,堆了一脸的笑,慢慢退开,“我就不打拢你了。”
“去哪儿?”
“我也去歇歇。”
如故和琼楼的赌约还没有结束,这时候,还是先躲为妙。
“歇之前,是不是该把我们的账,先算算?”
“我……我们哪有什么账可算?”如故心里七上八下。
云末欺身上来,“你打出生,就掉我怀里,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我一手操办,一件件算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还有,为了保你这条小命,跟人打架,大大小小的伤,一样一样的拿去看大夫,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喂,不带这么赖皮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你哪有看过大夫,花过钱?全是你自个治的,好不?”
“虽然是我自己治的,难道就不算钱了?”
“自己治,哪里还有要算钱的道理?”
“就算治疗费免了,但采来的药材卖出去,也值不少的,这钱总得算。”
“我的娘碍,你什么时候拜了小开为师?”
“近墨者黑,总要受些影响。”云末脸不红心不跳。
如故恨得咬牙,“成,你开价,多少?”
“你照着三生石,把你曾经吃的穿的用的,还有我治伤用掉的草药,仔细点清楚,是多少就算多少,我绝不多要。不过没点明白以前,不许离开我身边,省得你过期不认。”
如故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这得点到猴年马月?
“云末,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我。”
“我还就为难你了。”云末长指抬起她的下巴,“我以前就是对你太放纵,你才会如此无法无天。”
如故理亏,不敢看他的眼睛,“能等我和琼楼的赌约到期,再数吗?”
“不行。”
“可是……万一琼楼记起来了呢?”
“你说呢?”
“我哪知道?”如果她能有办法,用得着逃回来三生界?
“真不知道?”
“不知道……”
云末蓦地低头下来,吻住她的唇,再不让她多说一个字。
如故惊得抬眼,对上云末黑不见底的眼,鼻息间是她熟悉的味道,阵阵暖意从他臂间传来,那温暖的感觉让她想也不想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的眸子越加沉了下去,吻也渐渐地加深,良久,两个身影仍是紧紧相依,仿佛要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正文完》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一直的陪伴,正文虽然结束,但其他男主会在番外故事继续,希望姑娘们能喜欢。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