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发现的不是尾巴,而是哇的幼稚的雄性生殖器。
5
喝摔下来了以后,它的沉重的身子正好砸在他母亲的怀上,砸了它母亲怀里抱着的它的孩子。它的孩子被它从它母亲的怀里砸在了石上,砸扁了身子。一缕鲜艳的血从它们的孩子的嘴里挤迫出来,洒在石上洒成一朵玫瑰一样的花儿。老小没看见喝摔下去的那个声音,却是看见了那孩子洒成一朵玫瑰的那个声音。这时候老小就爬到了不是悬崖的这一边来观看那声音发生了以后的情形,那个声音就像是玫瑰开放时的声音一样美丽。这时候老小还不知道喝的孩子已经死去了,只是知道了那种的美丽,只到它也死去的时候,也还是不知道死亡与美丽的关系。喝突然停止了刚刚发生了的兴奋,它静静地注视着开在石上的那朵玫瑰,它的母亲也像是它一样地注视着石上的那朵玫瑰。
喝的母亲也是孩子的母亲它重新将孩子拾在了怀里,它用嘴试一试孩子的嘴,孩子嘴的鲜血就也染了它一嘴的鲜艳,它就从染了鲜艳的那个地方噫啊噫啊地发出来一个鲜艳的哭泣。喝也明白了它与它的母亲共同的创造成果就在它的一次兴奋中丧失了,于是就不敢再多看一眼它母亲的那个鲜艳的哭泣,它转过了身去思考了它母亲今后的痛苦,它将今后的痛苦思考得很长,从这一座山的这一边到另一座山的那一边,那一边有多长它不知道,因为它没有到山的那一边去过,去过山的那一边的只有老小。它想起来老小的时候,就再一次地想起来那个孩子,那个能够哭出来呜啊呜啊声音的孩子。这时候那个呜啊呜啊的声音正在那块石上响亮着。
喝就突然地转过了身来,长时间地盯着它母亲的怀,盯着它满怀的死亡景象,盯着那样的死亡景象造成的它的母亲的悲伤,那种的悲伤很自然地也传染了喝,喝这时候的悲伤就从它生命的根本的那个地方发生出来,它就有了一种被断掉了根一样的疼痛,这样的疼痛就再让它生出来能够打垮它的一种理智的另一种理智,新生出的另一种理智就助长了它的胆气,一种近于疯狂的胆气。喝就凭了这种的胆气,突然地扑到了它母亲的身上,紧紧地抓住了死在它母亲怀中的它们的孩子。等到它的母亲明白了喝的作为的时候,已经死去的孩子被喝抢了过去。它的母亲就悲哀地嚎叫了一声,接下来就像是喝盯了它满怀的死亡景象一样地盯了喝满怀的死亡景象,喝的母亲就将这样的死亡景象认作是一种安慰,当它抱着这样死亡景象的时候,它就感觉到抱着死亡是一种安慰,是对活着的生命的安慰。这样的做法后来也传给了我们的人,当我们的亲人或朋友或战友死去了的时候,我们就会不自觉地将死去的人抱在我们的怀里,这时候你就会有一种很安慰的感觉,这时候你就会感觉到这样的感觉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这个遥远的地方的起点或许就是这一块决胜石下面被喝的母亲已经坐得与它的体温的温度相同的了那块石。这是一块发生过安慰的石头,发生在这块石头上的安慰就一直地与这块石头的温度一样保持了下来,石头的温度一直都是喝的母亲那个时候身体的温度。
只是这样的一块石头被后来的中国人发明的炸药炸毁了。炸毁这块石头的还不是中国人,是二战的时候侵入中国的日本人。日本人的一发迫击炮的炮弹落在了这块石的旁边的一丛无名草上,炸飞了那丛无名草连同养育了无名草的泥土。石就从那个地方滚下了山去,摔得粉身碎骨,连同那石上的喝的母亲的体温和与那体温同在的那种的很好的安慰感觉共同被毁灭了。喝的母亲这时候也发了疯狂,它就不再坐在那块让它产生了很好的安慰的石上享受那种的安慰,就像是喝扑到它的身上一样地扑到了喝的身上,与喝展开了一场争夺战,它要抢回它们的孩子。它终于抓住了孩子的那条尾巴,那是因为了喝的大意,没能够保护住孩子的尾巴,它只是抱住了孩子的头。争夺的形势就是这样的,一边是喝抱了孩子的头,一边是喝的母亲抓住了孩子的尾,它们就越来越激烈地较出来它们身上所有的劲。这个时候喝和它的母亲就不再是想得到死亡的安慰,而是努力地争取着将死亡的理解以及由理解而产生的安慰抢到自己的身上来。言末子在看到这一场争夺战的时候,它不理解了兽类,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在兽的身上产生了人性,就像是后来他看到船上的大兽那个人怎么就产生了比了兽还更甚的兽性一样的不理解。
人性是不该产生在兽的身上的。
兽性是不该产生在人的身上的。
言末子是这样地认为。言末子的一代一代的祖先也是这样地认为。只是言末子和它的祖先们谁也没有能够解决这样的一个问题:让兽尽量地产生人性,让人尽量地不产生兽性。宗教的手段,科学的手段,哲学的手段,政治的手段,经济的手段,文化的手段等等都使用了,人类到言末子的那个时候,还是没有能够解决让人不产生兽性这样一个问题。也许这不是因为人类的能力太小,而是因为人类的能力太大。
喝与它的母亲将所有的能力都用尽了,喝已经是不能够再坚持它的母亲,它的母亲也不能够再坚持喝了。它们就在同时产生出了一个放弃的想法,不再坚持这样一个太消耗的争夺。就在它们要实现这个放弃之前,它们都想再做最后的一个努力,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行也不再坚持,不行也不再坚持。于是,它们就使用了身上的最后的一个力气。这个时候就有一个喝听见过却是喝的母亲从未听见过的声音,这个声音很长,就像是言末子十九世纪的时候的一位祖,在一次出远门太饥饿的时候,掰身上带的窝头发出的那个声音,那是一个发馊了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在被掰开的窝头扯出的粘丝上粘着,直到言末子的祖将那个窝头吃到肚子里去,那个断裂的且是很顽固地粘在窝头扯出的丝上的声音,也没能够消失去,那个声音就一直地响在言末子的那位祖的耳边,一直到那位祖将那样的声音带到他的坟墓里去。
这个声音是从已经死去的孩子的尾巴的根部发出来的,随了这个声音的发出,喝的母亲再一次地将它的身子摔回到那块石上,它看一看死去的孩子依然在喝的手上,死去的孩子的尾巴就在它的手上,它看着自己手上的孩子的尾巴,就哭泣了,只是这一个哭泣没有出声。它是在心里哭的。
他将孩子的尾巴放在了石的旁边的时候,那是后来的事情,那是一种无奈,是对于无奈的真实的接受。就在放了孩子尾巴的那个地方,第五千万年后生出来了一丛无名草,就在那丛无名草生出的第二年抽了穗儿,穗儿的形状就像是当年喝和它的母亲的孩子被扯断的尾巴。再后来这一丛无名草就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毁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了这丛无名草。
6
喝抱着已经死去了且是缺失了尾巴的孩子,爬上了决胜石。这时候老小也将它的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老小从地上拾起来哇的时候,喝正好爬了上来,喝看见了老小拾孩子时的那个精心,那个精心就在老小两条手臂上。它的两条手臂就很自觉地温柔起来,其中一条手臂的温柔就从哇的后脖梗的那个地方伸了进去,先是将哇的身子抬举出一条空隙来,另一条手臂的温柔才从那条空隙里伸了进去,两条手臂的温柔就合拢在了一起。喝看了这样的一个过程,就再一次认定了老小的精心就是在它的两条手臂上。
老小见喝爬上来了,见它紧紧地抱着它的孩子。老小就抱了哇来到了悬崖的这一边,它惊恐地望着悬崖下面的黑暗,那样的黑暗就吸引了老小,它再看一看喝的看了它的惊恐了的眼睛,再看一看怀抱着的哇。哇这时候又呜啊地哭了起来,那样的哭声就直接打击在了老小的脸上,再从它的脸上够着天往上走去。老小这个时候也看了看天,老小看天的时候,哇就不再用他的那个呜啊的声音打击母亲,他现在就在它的怀里寻找了它的奶,哇终于寻找到的那个奶依然很结实,结实的奶里还没有下来奶水。哇就更细致地寻找,他终于达到了寻找的目的,这是他第一次地使用了他的嘴找见了奶上的头,他就将那个头叼进嘴里去吸吮。老小打开了哇吸吮了它的嘴,哇就从被老小打开的嘴里再哭出来一个呜啊。这一个呜啊没有打击在老小的脸上,而是打击了它的心。它这时候的心就稳定了下来。
喝不再怪怪地听这个怪怪的哇的哭声,它记起来自己的任务,它要为完成那样的任务而行动。它首先加了很大的小心地走到了悬崖的这一边,也像是老小看了那悬崖的黑暗一样地看了那种的黑暗。接下来喝就将怀里已经死去的孩子整理起来,先是整理了孩子的头,它的这一个整理与我们的人不一样,它是逆着它的孩子毛发生长的方向整理的,像是在毛发里寻找什么。再接下来就是整理它的孩子的后背,还是逆了毛的方向像是寻找什么一样地整理。喝就顺序地整理到它的孩子的尾巴的那个地方,它没有抚摸到它的孩子的尾巴,而是在那个地方摸到了一手的血。它将它的手抬举起来,抬举到它的鼻子上闻。一定是它闻清楚了孩子的味道,它就将一手的血拍在了它自己的脑门上。就在它拍击自己的脑门的时候,它的孩子就从它的怀里滑了下去,滑到了悬崖的下面。这时候喝再看一眼悬崖的下面,就没能够再看见它的孩子。
老小看见了这件事情的全部过程,它看见喝的孩子是从喝的怀里投入到深渊里去的,这时候它不知道喝的孩子是被喝的身子砸死的,它已经是死去了。它也不知道喝为什么将它的孩子丢进那样的一个地方。它想既是喝那样地做了,就一定有那样做的道理。这种的老小认为有道理的做法同时为老小提供了借鉴,它现在就想着按照了喝的示范,也将它的孩子投入到深渊里去。现在它就学习了喝的那套程序,先是整理了孩子的头,接下来就整理孩子的身子,一直整理到孩子的该长尾巴而没有长尾巴的那个地方。老小希望在那个地方抚摸到孩子的尾巴,而后将他的尾巴理顺到他的两腿之间,让他很好地夹着那条尾巴走进那个深渊的黑暗里去。老小的这一个心思,就让这个世界很不理解,你让他死就让他死,为什么还非要他夹着尾巴?他原本就没有尾巴,为什么非让他夹着尾巴?后来我们这个世上的人都自己强迫了自己或是被别人强迫了,夹着尾巴做人,是不是就与这一次兽对于人的整理有关系?或许就与这一次兽对于人的整理有关系。不然,我们根本没有生长尾巴的人就根本不可能夹着尾巴做人。言末子那时候依然地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人只有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人才能够彰显出人性来?
喝更加严重地关注着老小的每一个举动,它现在就从老小的前面挤过去身子,倚在符号曾经倒挂了身子的那棵树上,因为它与老小的距离很近,它就伸了手摸了摸老小怀里的哇,它摸到了哇的腿,这时候哇的腿就在老小的怀里挂着。就在喝摸索哇的腿的时候,老小就松了怀,将哇放到了悬崖上。哇的上身向后仰去了,仰进了深渊里。
老小没看见喝抓住了哇的腿,只是看见了喝也随了哇栽进了悬崖的下面。老小就不敢再多看一眼那种的情景,它就转了身体,向了山那边曾经发生过歌唱的那个地方喝昂了一声,它一定是思想起来的那种的太美丽的歌和太美丽的力量。它现在不再想从这个地方跳下去,它要去寻找那种的歌和那种的力量,它要把这里发生的这一切告诉那种的歌和那种的力量,它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抛弃到山的这一边。
终于,它坚定了信心:到山的那边去。
于是,它就从这一块决胜石上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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