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门面落入文初眼中,她唤阿莱停下车来,凝目往那铺子看去。
那是个很普通的绸缎庄子。
但是文初知道,从前那是文家的产业,自文府出了事后,所有的铺子便充了公,交由大司农登记在册。经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应是已经易了主了。
视线上移,可见那铺子上一方匾额,五个大字清晰入目——胡氏绸缎庄。
胡氏……
文初一挑眉,命阿莱停下马车,大步往那铺子去了。
晚上光线不好,容易看错颜色和色,是以绸缎庄子在这一条街便显得有些冷清了。她推门而入,立即听到里头小伙计惊喜道:“公子请,公子是给自己看,还是为妇人挑。”
文初步子一顿,往柜台后头看去。
机灵的小伙计笑呵呵地迎出来,脸上一朵般十分殷勤。
然而这眉目,这声音,这“肥羊请”的错觉,除了当日和她一同阴了把教坊司的那个,还能有谁?
文初眨眨眼,脸上漾出几分笑意,“让你往南走,竟跑到洛阳来了,”她歪着头瞧他,见他一身光鲜,虽不算富贵,倒也大大好于从前了,“混的不错,又干回老本行来了。”
伙计一脸见鬼,“公、公、公子,您……您识得小人?”
文初这才失笑一声,她如今,再不是那个教坊司的小妓子了,这里,也再不是那当初那朝不保夕的边陲小镇了。九个月过去,恍然碰见故人,竟是口无遮拦了。
她笑着走进门来,“上个月才来过一趟,你忘了?”
小活计哦哦两声,一拍脑门儿,“瞧小人这记性,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公子这一身贵气,小人哪里敢忘。”
文初心下莞尔,这小伙计还是跟从前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孺子可教也!
“对了,你是叫……”
“狗子!小人叫狗子!”
“对,狗子。”她点点头,铺子不大,随意走了两步,已将一切看了分明,“就你一人,你们东家可在?”
“那可不巧,咱们胡氏商铺主要做的是油盐酱醋的买卖,这绸缎庄子,东家可少来。”狗子急溜溜给倒了茶,送上茶水来道:“公子放心,铺子里头的料子成衣,小人可比东家都明白呢,保管您笑着进来,笑着出去。”
她本也没想着一定会碰见胡娘子,遇见这故人,倒也是幸事一桩。
文初便让他随意推荐了几个样子,适合少年穿的,准备给阿悔做几身衣裳。那小子现在吃的好了,心里的郁结也放开,便蹿起了个子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上个月做的衣裳,这个月已穿不得了。
想起晋叔和疤脸他们,又把阿莱也唤进店里来,让他帮着挑了几匹。至于伶秀,那姑娘在赵阙府上吃的好穿的好,衣裳比她都多,用不着操心。
一切忙完,狗子得了买卖,自是高兴,“明儿个一大早,小人就亲自上府上给量身去。”
文初点点头,临着出了门,又问了句,“胡娘子还在洛阳么?”
“回大人的话,您可真是问着了,”先前已报了地址,既是送去楚府,文初的身份狗子便猜出来了。当日河上三猜太是精彩,胡娘子回来还提了几次这楚大人,言语间赞叹不止,狗子也就不瞒着了,“江州那边的买卖出了问题,咱们东家几天前已赶过去了,估摸着,至少三个月回不来洛阳。”顿了下,又道:“大人若是有事儿,咱们胡掌柜留下了,小人帮您传个话?”
“不用,今儿个路过,正巧瞧见了,便随口问问。”文初摇头道:“帮我跟你们胡掌柜带个好就是。”
“好咧,大人您慢走。”
出了绸缎庄,阿莱兴高采烈地跟在后头,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公子,您可是想估下个铺子,也做做买卖?”
“是有这个想法,术业专攻,我没做过买卖,就是开了铺子,也未必能打理好。这不刚瞧着胡氏的铺子,便想来取取经了。”
“奴还从来没瞧见过公子这样的人,换了别的贵人,谁不是不懂装懂。就公子谦虚,您大官儿都当得了,见的是陛下和殿下们,小小的买卖,手到擒来。”
文初不由乐了,“好,借你吉言。”
阿莱也咧嘴笑,“奴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能跟着公子当下人。”说着跳上马,“公子可还接着转么?”
“那要问问车里的朋友,可容得我接着转么。”
阿莱愣了一下,没听懂,就见文初猛地掀开了帘子。
刹那之间。
嚓!
一声锐响,斜刺里一道短箭横逼了过来。
文初偏头避过,手中一转,出现了一把匕首,横身而上,飞快抵在了一身黑衣的人颈间。车里的空间不大不小,这黑衣人一个交手便被她逼到角落里,靠着车壁,挣扎起来。
文初松开匕首,“既无功夫,何苦来做这行刺之事。”摇头扯下这黑衣人的面巾,“我说的可是?乌兰公主。”
乌兰挣扎着推她,“放开我。”
文初便耸耸肩,退后两步,坐在榻上斜眼睨她,“公主不是该在驿馆么。”
那晚夜里乌兰和呼延跋便被寻到了,自然他们本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原就是想着待天一亮城门大开,便回洛阳的。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边关竟出了那样的纰漏,赵阙又将一切布置的滴水不漏,有文初作旁证,已是落实了他们的逃离之事。
和赵阙想的差不多,呼延跋没再提起灵昆苑中的一切,只道他收到密保,得知了滹毒部的所为,唯恐南朝迁怒,遂趁着出城应邀,布下了离开的路。因为赵阙和她都未受伤,只是昏迷在灵昆苑,也可证明呼延跋并无恶意,只是给自己寻一个退路,至于那草原犯边之事,则一口咬定毫不知情。
朝中喊杀者有之,求和者亦有之,而皇帝也明白,若此事真为滹毒所为,那么杀了呼延跋和乌兰,无异于给了好勇斗狠的滹毒一个大礼,正中对方下怀。
是以,草原使节便暂时被软禁在了驿馆,令此事陷入了一个僵局。
而此时此刻,文初看着怒目而视的乌兰,忽而笑道:“乌兰公主,你来找我的麻烦是无用的,不过在下倒是有一个法子,能助草原打破这僵局。”
乌兰蹙起眉来,没说话。
“公主当日所言,草原的强大牺牲在所难免,你是她们的萨满自不会退却,不知可是真的?”
“自然。”
“那便简单了,你们是杀是留,全凭陛下一言决策,只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了。”
“你的意思是……”乌兰猛地瞪大了眼,眸子中恨意深深,死死盯着她。文初坐在榻上,双目含笑,不说话,她知道乌兰会权衡利弊做出选择。果不其然,过了良久良久,乌兰闭上眼来,“驿馆被人把守着,我进不了宫。”
“无妨,你进不了宫,陛下可以出宫。”
“楚问!”她双唇发着颤,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楚问,早晚有一天,我会亲自杀了你!”
“我等着便是——那么三日后,白马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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