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扬长而去。
消息也不胫而走。
卢才子发怒了,严令后日讲学执金吾必须到场,而这数百的百姓包围中,执金吾又要如何出去?唯一的办法,恐怕只有无奈放人了。
收到这消息的太史令立即便觉如芒在背,当下便派人去给执金吾递了口信——人不能放!
执金吾众人的表情很迷茫——不能放?那陛下问罪的话,可是太史令给担着?
对方的表情更迷茫——这……咱们大人没说。
众人立即摆出一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的委屈状——你们还有大人,我们的大人却是重伤昏迷至今未醒啊!
“可是……”
“哎,理解万岁罢!”
不论太史令理解不理解,执金吾的“委屈”是显而易见的,人关在地牢里,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太史令要求不放人,卢才子又来施压。这么多的情况摆在一起,偏偏上头发话做主的人昏迷了,下头一群听令的也没了方向。
顺理成章的,这放与不放,似乎没了选择——待到两日之后,再一次到了卢逊讲学的日子,终于执金吾“顶不住压力”放人了。
百多个被关押的百姓陆续被放出,太史令也终于坐不住了,当下带人亲自过来拦截住了这群百姓。
七百多执金吾瞧着迎面而来的老头子,就似见了亲人般迎上去,“大人,您来了咱们就放心了——执金吾里吃的好喝的好,他们没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咱们这暂时代押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暂时代押?
这四个字被外头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更清楚的是这话中的意思,方出执金吾,又进太史令?
尚在欢呼的百姓被这冷水一头浇下,其愤怒之汹涌可想而知,顿时尽数转嫁到了太史令的头上。
六十多岁的太史令,一身齐整又飘逸的袍服,瞧着就是个神棍的模样,仙风道骨的。然而他老脸一变,想反驳的话都没说出口,已被官署外如潮的百姓一股脑地淹没了……
……
要说太史令在庆历十八年,实在是流年不利。冬天的时候方方因为那场大雪,被斩了三颗人头。到了夏天,又摊上了“神怒”这档子事儿,引得陛下大怒,百姓民怨四起。
最重要的,还是无端端招来的这灾祸,执金吾门口闹事的百姓,全跑到太史令那边儿蹲着去了。一百多人硬生生塞了进来,杀不能杀,放不能放,可算让一群老家伙们愁白了头。
可这事儿能怪执金吾么?
太史令想了想,发现还真不关人执金吾的事儿,大家都委屈啊!
接连数日的折腾,终于这些神棍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给牢里关押的那些人洗了脑,等到百多人被放出来的时候,对于那日之事已是只字不提,而太史令也在数日后再下一则官方告示,将那夜里一声巨响,定义为“火灾引起的坍塌”。
不论百姓信或不信,“神怒”之事,总算暂时被压了下去。
为何说是暂时。
因为文初始终有种还没结束的感觉,那日的爆炸事件,因为半条街的坍塌,疏通所需的时日漫长,渐渐不再被人提起。可向洵依旧在查,事情还未落幕。而“神怒”这样可以大做文章的东西,几个皇子的党羽却是统一的缄口不提,不由给人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文初想着,就听给阿悔上课的韦让,捋着美髯笑道:“你这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功夫去关心旁的。”
他指的是她日复一日变臭的名声。
虽则执金吾外头已再没了人闹事,可作为当日的的确确下令抓人的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的平息而被人遗忘。再加上有心人夸大了那日的“火灾”,豫山书院有不少学生猜测着放火之人就是她本人。
向二还曾为此大骂刘五郎忘恩负义,文初却只觉得又头疼又好笑。
早在接手执金吾的身后,她便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而随着陛下迟迟未将正主的人选指派,惦记上这个位子的人也便越来越多。朝上自然是没什么文章可做的,那些有心人便将目光移到了坊间。据说茶馆儿酒楼里,那些批判她的、抹黑她的,已能编出一个话本子。
想着每天的新故事,文初不由一挑眉,“变着儿的骂,都不带重样的,太费心思了。”
见她闭着眼睛窝在躺椅里,半晌没说话,韦让还当她被打击到了。此刻听见这么一句,既像是自嘲,又像是打趣,其胸怀之广,实难让人相信这竟是个女子!
“是极,是极,对付这般人,就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所以我就接着昏迷呗,等什么时候我‘醒’了,对方才是真来劲呢。”文初打个哈欠,显然是当成笑话看呢,“听说如今在洛阳城里,就是三岁的孩童听见我楚问的名字,都要啐上一口。其实我该谢谢他们,别管是扬名立万还是臭名昭著,最起码,这一夜成名是真的。”
韦让不由哈哈一笑,“其实人家也没骂错,就拿太史令这事儿来说,你一招祸水东引,执金吾的麻烦是省了,可是让太史令遭了大罪!”
“谁让我重伤呢,咳咳咳咳咳……”这一副把肺都咳出来的假模假样,让韦让没好气儿地嗤道:“你捂的是胃。”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把手往上挪了挪,“胸闷,肚子也饿。”
韦让捧腹不已,赞叹道:“你这性子啊,太是有趣!怪不得殿下……”他说到一半猛地顿住,文初也怔了一怔。其实距离上次下棋只有几天而已,这会儿猛地听见殿下二字,却似是许久未见了,让她一时恍惚。韦让瞧着她不自然的脸色,戏谑地凑上来,“我说,你就不好奇,殿下这两天在做些什么?”
文初打个哈欠,闭上眼,装听不见。
心下却在想着,早知道这大胡子这般聒噪,不如留下祁俦,把韦让打发回去的好——两个先生教阿悔,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她便留了一个,让另一个回了三皇子府。
韦让的消息当然也是祁俦偶尔带来的,见她不接话,便自顾自念叨着,“可怜见啊,殿下这两日都住长秋宫了,陪着皇后娘娘呢。”
文初嗤一声,“陪着他娘有何可怜的。”
韦让却耸了耸肩,卖关子般的没再说,只眼中一抹复杂和怜悯一闪而逝,毫不作伪,被睁开眼斜他的文初看了个正着。她微微蹙起了眉,回忆着印象里的郭皇后,从前宴会上远远见过两次,别的已记不得了,只隐约能想起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四十多岁的年纪,明艳不可方物,比起深受宠爱的荣妃来,都要美上个三分——也的确,不然如何能生出赵阙那般明珠生辉的儿子来。
赵阙……
这两个字在心头拂过,立即带起她一阵淡淡的烦躁之感。
她以为这烦躁一时半刻便会消散,然而没有。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日光如流火,衣衫变的轻薄,她也从“昏迷”状态中醒了过来,重伤变轻伤。唯一不变的,是韦让一天不知多少遍有意无意地提起“赵阙”这两个字,带起她心头缭绕不去的躁意。
很快,六月过去,迎来七月。
待到皇后娘娘的寿诞这一日,文初也终于“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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