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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临近洛阳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赵阙的一声叹,“良心都让狗吃了。”

这之后,就是无声。

静寂的舱房里,唯有河水传来隐隐的流动声。

……

文初的良心让没让狗吃了她不知道,但是她今晚的睡眠却让赵阙给搅了,对方呼吸渐渐平稳,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一夜折腾来去,等到天渐渐亮了,干脆爬起来出了门。

外面比舱内要凉些,方方走了两步,便被华眉堵在了舱廊上。

文初不由头痛,打起精神来应对,“华眉姑娘?”不等华眉说话,她先一步道:“昨晚郎君提过,姑娘无需内疚,不过意外罢了。”

华眉怔怔看着她的脸,下意识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文初不着痕迹地侧开一步,她握了空,就见文初盯着舱廊的另一头,那边正有几个人开门走了出来,一眼见到两人站在一起,不由纷纷往这儿看。

华眉的心一下子冷了下去,若是阿初,绝不会因外人的眼光而疏远她。一时心底只剩了苦涩,“昨晚担心了夫人一夜,生怕夫人染上风寒,这会儿瞧着,脸色是有几分差。”

提起昨晚,文初的心下一揪,那痛哭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侧,她看着华眉风情的眉眼下淡淡的青影,“姑娘莫介怀,前阵子上船前清虚观的道长还提醒我,这段时日里要忌水呢,没想到一上船就出了岔子,这也是命中该有此劫。”

文初是不信这些的,她自小被人说命硬克亲,听的多了,最忌讳什么鬼怪命理之说。

这些华眉当然知道,她盯着文初的五官细细地看,眼中似有不甘,文初也不介意,大大方方任她看,就听楼下传来脚步声,“夫人,您醒的这么早啊。”是文初奴市上买来的婢子,这船有多层,最底下的一层,是下人舱。两人一眼看到华眉的打扮,同时眼中划过嫌恶,“夫人,您要去上面用膳么。”

文初点点头,“华眉姑娘,我先告辞了。”说着迈步上了阶梯。

华眉盯着她的背影,忽然低低呢喃了声,“阿初。”

她步子不停,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倒是两个小丫头不断好奇地回头看,其中一个撇嘴嘀咕着,“瞧那女人穿的衣裳,不三不四的,夫人跟她站在一起,该让人误会的。”

文初没出声,直到上了甲板,冷风拂面,才将心里的堵意微微吹散。她转过头看着两个小丫头,脸色发寒,“背后莫议人是非。”

七个字,一字一顿,十足的冷。

丫头缩了缩,再不敢乱说。

清早的风有几分寒凉,带着些微的河腥气,这会儿甲板上人不多,只三三两两站着少数出来透气的人,付瑛就在其中。

她昨晚落了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知为何头疼的要命,整个晚上没睡好。这会儿看见甲板上的文初,脑中忽的一闪,忽然记起了水中昏迷之前,文初在她后颈摁了一下。

付瑛的脸色变幻着,一旁一个同行的少女推了推她,“阿瑛,看什么呢。”循着她目光看去,指着文初呀了一声,“这不是昨日救了你的女人么。”

“什么救了我?”

“就是她啊,你害的人家落下船,好在人家会游水,把你带上来了。走,去谢谢她。”

少女拉着付瑛跑过去,“夫人,多谢你救了阿瑛,昨日太乱,咱们都有些慌了,倒是忘了对夫人道谢,还望海涵。”谈吐自然,长相俏丽,一说话露出两个虎牙,十分的讨喜。

伸手不打笑脸人,文初也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少女眨眨眼,“对夫人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却是大大的恩情呢,夫人应该和我差不多年岁吧,唤你声姐姐可好,姐姐便唤我阿娇。”

文初皱了下眉,没应声——这少女看着十五六,虽是一般大的年纪,可上来就姐姐妹妹的,这种热情让她有些吃不消。

付瑛脸色也不好,古怪地看了阿娇一眼,“刚才不是喊饿么,晋叔等着了。”

阿娇嘻嘻笑笑地应了,又跟文初道了声“得空再聊”,才被付瑛拉着向一侧走去,这船的再上层,乃是众客用膳的地方,两人上了楼,正能望着下头还倚在船舷看景的文初,付瑛不快道:“你是天之骄女,何苦和来路不明的人献殷勤。”

“什么献殷勤,说的这般难听。再说……”她顿了一下,小虎牙十分可爱,“你昨日晕了,可没见到,她的郎君甚英武咧。”

“呀,你疯了不成,鲁家可不是好惹的,你都订了亲的人了。”

“我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阿娇跺跺脚,付瑛看了她良久,没看出什么异样,只当她真是随口说说,便向远处已坐下用膳的中年人挥了挥手,三两步跑过去,“晋叔。”

“两位小姐来了,坐。”

“晋叔……若有人摁了我后颈一下,我便晕过去了,这是什么道理?”

“小姐可是伤了?”脸色一变,才解释道:“那说明此人会武。”

……

文初并不知道,她小小一个动作,让付瑛忧心如此。更不知道,付瑛在楼上拉着晋叔往下瞧,偷眼指了指她。她在甲板上又站了一会儿,人流渐渐多起来,便回了舱室。

未免再碰上华眉和那热情得过了头的阿娇,文初干脆躲在舱室里不出门了,一日三餐就让两个婢子和唤作阿莱的小厮轮流送过来。这样一来,倒是连续多日只她和赵阙日日相对。

随着时日过去,客船一路向东,船上的旅人也换了又换。

这日阿莱送来午膳,进门的时候嘀咕着,“什么人来的,鬼鬼祟祟的。”

文初透过舱门看出去,正见到远处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拐上阶梯,只晃眼了一个背影。她心下一沉,再有个三四日就能到洛阳了,果然开始有人混上船来查赵阙了么,“这两日这样的人可多?”

“多呢,从上一站开始,船上就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人,见了谁都盯着看,还老在舱廊里转悠。”

“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夫人指的什么?”

“许多日子没回京,对京师都不熟悉了……”

“原来夫人想听京师的消息啊,”阿莱一拍掌,“那也巧了,最近外头都在聊呢,说是京城里头有个达官贵人失踪了,到处都在找咧!尤其是那个郭家,说是都急疯了,郭家老太爷差点儿背过气儿去。”

文初下意识就看向赵阙,他坐在榻上观着本竹简,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文初摇摇头,心说这人实在太过不形于色,便帮他问道:“然后呢,老人家可有大碍?”

阿莱十四五岁,十分的机灵,见她对这个有兴趣,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道出来,“奴也是听旁人说的,东拼西凑,也不知道对不对——说是昏迷了数日,京城好些有名的医庐都关了铺子,大夫都上郭家去了,结果谁也没救成。倒是有个卢大才子,带着个军医去了一趟,反倒把郭老太爷给救醒了……”

文初点点头,“下去吧。”

待阿莱走了,文初和赵阙对视一眼,将榻上的枕头搬到了床上去。

再有三日就到洛阳,这么长时间没寻着赵阙,对方必定急疯了。算算时间,大概也能推敲出他们是绕道远行,那么最近洛阳附近的城镇码头,必定都有对方的人上船查探。

当夜,两人便睡到了一起,床铺不小,一人占了一头,中间是泾渭分明的空当。赵阙显得毫不担忧,文初不由踢踢他,“这是从小到大被刺杀惯了?”

他笑一声,“一回生,两回熟。”

文初也笑,“跟着殿下长见识。”

“我倒不介意你一直跟着。”

“省了,这种颠簸,一次就够了。”

两人正随口聊着,忽然隔壁响起隐隐约约的调子,开始时还断断续续,带着哽咽,渐渐顺畅起来,“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

一口气儿差点儿没上来,文初一阵猛咳——是华眉,她第一次去七里香的时候,点的华眉唱曲儿,后者老早看出她是女子,就特意拿这首调子来逗弄她——标准的淫词艳曲。

“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华眉的头牌不是白当的,这曲子被她唱的百转千回,带着几分娇喘吟哦,悠悠长长。赵阙正给她倒水,手中一顿,扭头看了过来。对上他玩味的眼,文初咳的更厉害,“水。”

他便发出一声轻笑,水递过来,“别激动。”

谁激动了,文初好容易灌下一口水,将咳嗽压住了,苦笑了起来。那妮子到底是没死心,拿这首曲子来试探她呢。她平躺回去,看着天板,一时说不出心里的感觉,“不论是不是像你说的,最起码,这一刻,她是真心。”

华眉很真心地又唱出了一句,“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文初青了脸。

赵阙笑声更愉悦,靠在一边儿看着她,满满的揶揄之色。

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同床共枕,华眉又唱的这么香艳,真是想不尴尬都不行。文初别过脸去,却能感觉到赵阙的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浓烈起来。他自小出家,定力远非寻常,自不会因为一首艳曲就无法自持,可此时此景,摇荡的船舱里,对着这个人,他的心绪却是浮动了。

一片昏黑之中,房内并未点灯,也没有一丝的声音,唯华眉的曲调飘荡,“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大有不把她激出去问个明白不罢休的势头。

文初一咕噜坐起来。

赵阙把她拉下来,“莫中了计。”

“我当然知道,相识两年,或者她已看不透的我,我却是能一眼看出她的用意的。”

“这女子不错。你说她堪比丈夫,并未夸大。”

文初点点头,心下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然而还不待说话,隔壁的曲声戛然而止。并非是唱到某一句后不再唱了,而是停顿在一个音节的正中,像是发生了什么,文初脸色一变,赵阙拉住了她,“她没事儿,应该是晕了,对方不会伤人节外生枝。”

她冷静下来,知道赵阙说的没错,对方估计是一间一间舱房搜过来,不会伤人,最多迷晕。

离着洛阳还有三日,终于碰上最后的麻烦了么。

不等细想,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临近房外。

同时——

舱门上的锁扣,咔嚓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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