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桑妮进一步做出瞄准,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已经打在了自己身上。在视野习惯黑暗之后,这道突如其来的光线就算是德鲁伊也无法迅速适应。
“喂,你别开枪啊——我是文明安全局维和部队的人,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桑妮挤了半天才用刺痛的喉咙和唇舌发出这句几乎不成声的话。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看清了那个身着维和部队灰蓝色制服的人类的面孔。他有着在许多人类身上都难以见到的细长双眼,棱角并不分明的鼻梁,以及从下巴延伸到整个脸颊的胡茬和一头被灰尘覆盖的黑发。此人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经历了长久系统性锻炼的体魄。
那一瞬间,一种似乎久远过了头的记忆再度涌现于桑妮的脑海。仿佛在不知多少个世纪以前,自己曾经和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站在同一座宏伟壮观的白色殿堂里——一百多米高空之上,一大一小的两颗恒星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将温煦的阳光投在那座人流熙攘的大厅中。
在那座白色殿堂里,眼前的男人是唯一的人类。其他的行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德鲁伊,头顶上形形色色的耳朵、身后的尾巴甚至是翅膀,都是这些同胞再显眼不过的特征。
那段画面转瞬即逝,桑妮也并没有听到幻境之中男人说的话。
“喂,你发什么呆呢?话说现在连这么大点儿的小鬼都上战场了,这世道还能再坏一点吗?”
“别照我——还有,我上不上战场,跟世道坏不坏也没多大关系。”
男人干脆地收起了手电,接着压下手里的卡宾枪,缓步向桑妮走了过来,递出手道:“起来吧。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跟我走。”
“活下去......”桑妮意识到自己又犯懵了,便赶紧摇了摇头,抓住男人递过来的手站起来:”好吧我知道了,我跟你走。”
“你就这么着相信我了?这可不是雇佣兵该有的反应——看样子你已经干掉了不少的敌人,就从你下手的方式而言,我都不敢说你只是个孩子。”
“首先,我跟你走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而且,我的生理年龄已经一百三十多岁了——”桑妮叹了口气,指着自己脑袋上的那对猫耳朵道:“看清楚,老娘是个德鲁伊,你们这些短命的家伙根本就没资格管我叫孩子。”
“好好好,德鲁伊小姐——我来这儿不是跟你计较这个的,”说着,这个维和军人又解下自己背后的外骨骼上架着的一支制式动能冲锋枪,合着两梭子子弹递给了自己:“拿着吧,虽然那群地方武装根本打不过新界海军的正规部队,但直到走出这个鬼地方,咱们都最好别放松警惕。”
“当然,”桑妮麻利地检查了一遍自己手里的武器,笑道:“猫有九条命,这可是你们地球人的笑话。”
有那么一瞬间,桑妮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很久以前,某个距离猎户座文明圈上千万光年之遥的地方跟谁开过这种玩笑。然而这显然不太可能。
那个时候,除了后来不知所踪的旅行者号,地球文明甚至连自己存在的痕迹都无法传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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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暴躁的,混杂着爆炸声和公鸡鸣叫的闹铃声惊醒了桑妮。还好因为长期的贫穷,她已经学会了克制一巴掌拍碎电子闹钟的冲动。
德鲁伊少女懒洋洋地爬起来,扒拉了一下被扯到肩膀下面的睡衣,接着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洗手间走了过去。镜子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让她莫名地想到了七年前的那天——在废弃工厂一面破碎的窗子上,自己那张头发蓬乱,布满灰土和血迹的面容至今仍旧是无法忘却的回忆。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又梦到了什么。
“我怕不是被老铁的精神病传染了吧……”桑妮兀自叹了口气,便麻利地洗漱起来。
此后,她离开自己乱得跟入室盗窃现场一样的房间,循着一股许久没有闻到过的过桥米线香味走下了楼。事务所的大厅里,李晓鸣正在将锅里的米线盛入碗里,桑妮定睛一看,发现那两碗米线里居然真的有肉。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桑妮揉了揉眼睛道。
“有钱买菜了当然会积极,我都听到你肚子里的声音了,快点吃吧。”
今天的李晓鸣显得比往常平静许多,事实上,只有桑妮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是“李晓鸣”。
“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我哪知道,”“李晓鸣”不以为意地说:“过去那阵子你的老铁压抑了太久,昨天一觉过去我就出来了,就这么简单。”
桑妮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的额头,以示无奈:“听好了,今天于兄他们会过来帮事务所搬东西,你那个时候如果实在回不去,就给我表现得像老铁一点——换句话说,装装神经病,懂吗?”
“遵命,米拉维小姐。”
“啧,你这说话方式配上那张脸,我真是永远都习惯不了。”
两人把米线端到那张土得掉渣的木质茶几上,咝溜溜地就吃了起来。临到一半,桑妮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
“对了,我昨晚做了个梦——就是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白色宫殿,我觉得梦里遇见的那个家伙是你,不是老铁。”
“李晓鸣”用原主身上根本见不到的优雅动作,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米线吃了下去,之后才扬起平静过了头的双眼,望向自己说道:“真是巧了,我昨晚也是因为你老铁做了那个梦才跑出来的。”
“你说的啥,我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你们俩似乎同时梦到了一个东西——那个位于m82星系边境宜居地带的双星系统,还有同样的白色宫殿。当然,我也说不上来这里面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难得啊,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宇宙那么大,我不知道的东西可是多了去了。”
桑妮回首望了望窗外的新界海洋和那道万年不变的翘曲地平线,突然感到“李晓鸣”的话也许不无道理。
“得了,难得有这么好吃的早餐,我们俩就好好享受一下不行吗?”
“行行行——我不就是看个风景触景生情一下,至于么?”
眼下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出现了转机,以致于连桑妮自己都产生了一种念头——
某段未尽的旅程,似乎又要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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