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秋水把千吉拉到跟前了,先生随即示意秋水先回去,然后端坐椅中,看着千吉,问道:“这几天,你可有好好读书?”
千吉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一言不发。反正看着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你怎么刺激,反正就是一句话不回,犹如一潭死水,任你狂风暴雨,别想激起一丝波澜。
先生看他这样,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旁边的戒尺,举至千吉齐眉处等待着。
“忘记要怎么做了?”先生反问道。
“一片无情竹,不打书不读。”千吉嘴里呢喃着,同时伸出双手。
千吉刚说完,“啪”的一声,先生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顿时一条戒尺形状的红印在千吉的手中浮现。
“一”千吉数道。
“啪”又是一下。先生先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打了下去。
“二”
“啪”第三下则毫不犹豫,力道也丝毫不见有何减轻。
“三”千吉面无表情的数完。
先生停下手中的动作,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不易察觉地微微叹了一口气,扭头望向门外思索着什么。
此时,只见王婆背着一捆芒箕从院子穿过,大大一捆,压得王婆腰都快成九十度了。
先生起身快步走出房外,冲着王婆就喊了起来:“王婆!你怎么搞的!千吉娃子都失魂几天了,你也不帮他叫魂!……”
是的,在先生看来,千吉这就是被吓得丢了魂了,可能是陈大伯来带青桐跟念慈离开的时候,太凶了,把千吉他给吓到了,把魂魄都给吓跑了,所以才会这样没了魂,要给他叫魂才行,不叫魂他的魂魄是不会主动回来的,这必须是王婆失职的行为。
王婆停下脚步,转头瞄了他一眼,“嘭””的一声,王婆把背上的芒箕一松放下,重重的砸在地上,直起腰,双手揉揉了肩又锤了锤背,接着双手叉着腰,没好气地说道:“你又叽叽歪歪什么呀!我没照顾好他们吗?冻着他们啦?饿着他们啦?这不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吗!”
“愚妇!你没见千吉娃子……”
“谁!”王婆也没没听清她说的是谁。
先生手指往后一指:“他,千吉!”
“二娃子就二娃子,什么千鸡千鸡的,酸腐老秀才……”王婆鄙夷地说道。
是的,这些娃娃的名字,都是先生给取的,但是也就他们自己知道,王婆才不管先生给他们取的什么名字呢,她当热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叫。男童叫娃,由大到小,大洼、二娃、三娃……女童就妹,大妹、二妹、三妹……就这么简单的排下去,直观又容易记。反正大的离开了,就由下面的补上来,例如青桐跟念慈走了,那么以前秋水是“三妹”,现在她就是“大妹”啦。
“非人哉!非人哉!愚妇!”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又无可奈何,喃喃补充道,“我就跟你说,你要帮他叫魂!”
说完即转身向屋内走去,任由王婆在身后念叨着,此时只见两条身影一前一后从身边擦过,一溜烟向外跑去。
“千吉,来福!你们又跑出去玩……”先生正待追出去,只见他们小跑到王婆身边,一左一右合力背起那捆芒箕就往厨房方向走去。
先生吞下后面的话,嘴角浮现一个不容察觉的微笑,走去拿起那把旱烟枪,就又往屋外走去,在屋檐下的走廊边席地而坐。
从衣襟内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拆开,方见里面包的是烟丝,都是晒干的烟叶,切得一根根细如发丝,扯下一点填到旱烟枪的烟锅里,感觉少了,又扯下一点,塞进去,还是不够,再扯下一点,挤进去。够了,先生放下手中的旱烟枪,把烟丝包又按照原来的方式折回去,一点一点不敢马虎,免得包得不够严实漏出来了,包好压在身旁。
接着又掏出一个火镰盒,倒出火石跟火镰,先备着一点火绒放在手边,然后用火镰在火石上摩擦了好几下,紧接着快速把火绒放在火石上,火镰用力地一击,火星溅起,点燃了火绒,先生迅速将火绒塞到烟锅的烟丝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烟丝即滋滋啦啦地着了。
午后一锅烟,快活似神仙。
“你们过来。”先生把返回的来福跟千吉叫了过来。
“先生。”来福停下脚步,鞠了一躬问候道。
先生吸着烟,微微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身边,示意他们坐下来。
“朱先生的词,你们可还记得?”先生问道。
“记得,常有温习。”来福答道。
“嗯,先生检查一下,来福你背一下‘人生无几’,千吉背一下‘人活到三十五六,方知道天高地厚’”
“劈破五-人生无几
叹人生有几,苦奔忙,为甚的?担惊受怕费心机,不过是图名图利。人无有百年寿,枉置下千年基。三寸气断肉化泥,那时节不显高低。金银拿不去,功名在哪里?倒不如早睡早起。笑嘻嘻,门儿外卧一只看家狗,槽头上栓一个拉磨驴。一日不少三餐饭,四季也有两换衣。盖几间茅草屋,种几亩沙薄地,趁时耕种应时犁,粮草赋税及早备。逍遥自在,快乐便宜,不贫不富,不村不儒。挨一年,添一岁。过一天,少一日。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驴。子孙耕读,妻妾纺织。酒来烧高,鸡儿喂肥。一片薄饼,半碟蒜汁。只落得又醉又暖又不饥,足遂俺平生之志。”来福一口气背了出来,接着又拉了拉千吉的衣服,提醒他。
“人活到三十五六,方知道天高地厚:
上忧着双亲年老,下忧着子女未就,背地里暗点头。忧只忧一日三餐,米面煤柴盐醋油。忧只忧人情往来,百般诸事要应酬。今日愁,明日忧。忙里头,忙外头。国事家事和人事,诸事般般皆忧愁。今年愁,明年愁,青春年少耽误过,不觉白了少年头。谁关心,谁可怜,谁人来除苦,谁人来排忧。啥时能清静,何时不忧愁,除非是黄土掩面方才休。细想人生淡如水,何必苦追求。三餐有饭就可过,四季有衣就别愁,得清闲时且清闲,得欢乐时且悠悠。人生十不足,何时才算够?”千吉也顺利得背了一遍。
先生认可的频频点头,手又探入衣襟中,拿出他的烟袋,正待解开袋子上的绳子,此时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只见此人一袭素色长衫,看样子约摸年过半百,须发黑白参半,打理得井井有条;右手拄着一根拐杖,但走起路来步态稳健,不似需要拐杖的样子;腰间别着一根旱烟枪,一个烟袋。款款而来,走得近了,方见其脸面白净,不似农夫,清风道骨,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
只道是:道貌岸然,形瘦神灼,足捷身轻,双眸炯秀,内蕴光明,巍峨顶骨,鹤发童颜,举止潇洒,神与气清。
走得近些了,方见其讲究的穿着一双草鞋,而且那根拐杖,为一整根桃树制成,树根处做成一个把手,整个仗身有八个树节瘤,隔仗为九节。
“来了?”先生放下手中的烟,简单问候一声。
“来了。”他浅浅地应了一声。
他取下旱烟枪与烟袋,在先生另一侧坐下。刚一坐定,就抽出烟丝,往先生的烟锅里送了送,示意先生要点个火。先生就把烟枪往他这边移了移,待他把烟丝送入烟锅中,就狠吸了两口,点燃了烟丝。他快速的取回塞入烟枪的烟锅中,长吸一口。各自吸着烟,沉默半晌。
“二七之年,怕是时候到了。”他长长吐出一口烟,说道。
“如此怕也是最好了。”先生回应了一句,看样子,他们是认识的,但来福跟千吉却没一丝印象,怕是先生在城里认识的人吧?
“十传绝统,相敬若宾。”先生莫名地念道,不知其为何义。
“光芒闪闪见灾星,统绪旁延信有凭。”先生又在吞云吐雾间悠悠地说着。
“纤纤女子,赤手御敌;不分祸福,灯光蔽日。”
“汉水茫茫,不统继统;南北不分,和衷与共。”
先生抽一口烟,说几句,断断续续念叨着,听着冥冥中好似有点感觉,像是坏事即将来到,但又好像不是,绕得云里雾里。
“唉,若果真成真,往下怕也是多灾多难之秋,只是苦了百姓,苦了百姓呐。”先生末尾了又叹了一句。
“嗯……”他则吸着烟,一直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地低声应和,表示认同。
先生又跟来福说道:“来福,你去跟王婆说一下,天阳道长来了。”
天阳道长?印象中依稀是听过这个名字,难道以前见过?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来福起身小跑着去厨房,王婆跟着出来看了一眼,嗯了一下就又进去了。
来福又小跑回来,回道:“王婆说她知道了,问要不要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
“不了不了,你去跟王婆说一声,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天阳道长回答道。
“哦,好。”来福又一阵小跑回去跟王婆说了一声。
“王婆说她知道了。”问完王婆,来福又小跑回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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