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像是隐藏在云雾中的巨龙,露出一角,惊得人们浑身一抖。琴声被惊雷打断,白疏影微微叹惋。走到窗边,看着波涛汹涌的潍河,平淡无奇的脸上有着恍惚的神色。这雨,下的还真是和那年一样大,滂沱的似乎想要将整个天地淹没。
许是刚才的琴音让白疏影也有了弹奏的欲望,又或者是这大雨掀起了她那尘封已久的思绪,白疏影走到暗红色的七弦琴前,纤长的手指轻轻地从琴弦上划过,带起一阵玲玲之音。
云香楼沉寂已久的七弦琴,今日终于被人拨动。
简单的试音之后,白疏影大概了解了这架七弦琴,这才缓缓坐下。想了想,却不知道应该弹些什么。人生二十载,她弹琴无数次,似乎却没有一次是为自己而弹。
记得十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雨磅礴的夏季。归岚国天灾不断,潍河水泛滥成灾,整个下游的良田全都被洪水吞噬。无数失去家园的难民不断向着京都的方向迁移,沿路哀鸿遍野。
天灾面前,人命如草芥。
白疏影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正被一名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的女子抱着,一步步走向潍河的滔滔洪水。脑海中席卷而来的记忆告诉她,那是她的母亲,准备将已经死去的她扔进潍河。
死亡的威胁让她开始挣扎,瘦弱的手指一点点攥紧母亲的衣袖。她的挣扎让女子发现了她还活着,女子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漂亮的双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惊喜,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怨怒:“孩子,你怎么没死?”
白疏影猛地睁大双眼,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说出这些话的女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脖颈上传来酸楚的疼痛,白疏影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不是被饿死的,而是饿晕以后被母亲掐死的。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白疏影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沙哑的空洞感。
“在这样混乱的天灾时节,死了才是一种解脱啊!”女子看着浑浊的潍河水,眼角淌出一滴泪。
“你又没死过,怎么知道死了才是解脱?”白疏影冷冷的反问道,冰冷的眼神,完全没有一个七岁孩子应有的纯真。穷困让其早熟,而死亡更是让她心智疯长。
“浅儿,我……”
“活着,就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死后是一件更加痛苦的事。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白疏影无比清晰的了解死亡以后的痛苦。死后不是极乐之地,而是无尽的痛苦。从身体上的疼痛到精神上的折磨,远远比活着时人间的那些酷刑痛苦千万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死而复活,但是体验过一次之后,她再也不想体会死亡的滋味。就连回忆,也都选择将那段记忆屏蔽。
死过一次,才会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那些年代久远的记忆果然是让人痛苦的,没想到随手为自己弹奏一曲,竟然让自己想起了当初身死时忍受的折磨。白疏影拨动的琴弦的手不自然的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
那样的痛苦她不想再回忆,更加不想再经历,所以,为了活下去,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随着琴声的消失,窗外的大雨也临近尾声。静默的气息充斥着云香楼的每一处角落。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白疏影信手拈来的一曲,让云香楼的所有宾客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谁没有一段曾经?谁没有一场遗憾?谁没有一点隐私?人间仙曲来,尘封记忆开。
“咚咚咚……”敲门声打破了一室宁静,白疏影抬起头看着门外,神色间还带着点哀戚。
“飞霞阁的朋友,在下秦沐阳,闻仙音而来。”说话者的声音清爽,带着点欣喜与神采飞扬,很是悦耳。
白疏影没有回答,微微皱起秀眉。看来自己那一首曲子还是为自己引来了一个麻烦。
“自古知音难觅,今日得闻仙曲,顿感灵魂共鸣,望见知音真颜!”门外之人许久没有等到白疏影的回答,忍不住再一次说道。语气真挚,大有见不到人就不离去的架势。
“公子找错人了。”白疏影平静的回答道。不出意外,这秦沐阳便是之前弹奏那昂扬之曲者,能弹奏出那样宏大的曲子,此人定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可能!”秦沐阳语气万分坚定,“小姐大可放心,在下绝非歹人,今日贸然求见,只是想见见能够弹奏如此仙曲的是何等人杰。”
果然不肯罢休,白疏影咬了咬贝齿,不禁埋怨起自己之前的一时兴起:“公子真的找错人了。”
“小姐,为何不肯出来一见?”
这秦沐阳似乎就笃定了自己便是弹琴者,白疏影愈加懊恼。怎么办,他在门外,自己总不可能一直呆在云香楼不回去吧?时间已过晌午,再不回去可要受罚的。
“四弟,既然姑娘不愿见你,你就不要强求了。有缘自会相见,何必急于一时。”就在白疏影为难之际,一道沉稳大气的声音响起,竟然是在为自己解围。
“三哥,你不是爱琴之人,当然能说有缘再见。我寻觅了整个归岚国,除了此人,从未有人让我在琴技上心服口服。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想要再遇见可就难了!”
“四弟此言差矣,你可知归岚四大名妓?”
“自然知晓。嘉城舞云裳,一舞天下倾;潍城水清浅,玉手弹仙音;骅城凤九歌,诗书画为绝;沭城秋予淇,红楼续传奇。你想说的是这潍城的琴魁,水清浅吧?”
“正是,听闻这水清浅一身琴技,可谓是出神入化……”
屋外是短暂的安静,白疏影知道,这秦沐阳口中的三哥所要表达的意思。
“里面绝不是水清浅!”秦沐阳的声音很是肯定,这倒是让白疏影有些好奇,“水清浅一个风尘女子,就算有了出神入化的琴技又如何,也不过是那些放浪之子的吹捧罢了。青楼女子是绝对弹不出刚才那样深入灵魂的曲子的。”
听见秦沐阳的话,白疏影嘴角轻轻上扬,想不到这震惊归岚的琴魁之名,在秦沐阳口中竟不值一提。摸了摸自己略微粗糙的脸,这秦沐阳倒是勾起了自己几分兴趣,是见还是不见呢?
白疏影还在考虑开门与否时,门外再次传来声音:“掌柜的,请问这飞霞阁中坐的是谁?”
“刚才的弹琴者可是公子?”云香楼的掌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替楼下众多宾客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什么时候潍城来了一个琴技可以匹敌琴魁的人?
“前面之曲乃在下所奏。后面则是飞霞阁中的姑娘所弹。”
“白姑娘?”掌柜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我想应该是秦公子听错了,白姑娘不懂音律,怎么可能弹出仙曲。”
“不懂音律?”掌柜的话让秦沐阳大吃一惊,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弹琴之人不是云落阁的隔壁,而是更远的地方?
“是啊,白姑娘可是我们云香楼的常客。从云香楼开业至今,每月都会来喝上一壶醉仙霖,偶尔闲聊时提及音律,皆是一片茫然。如此仙音,绝不是白姑娘所弹。”
“四弟,既然不是,就算了。今夜是绾青楼一月一次的‘闻琴会’,到时候去见识一下琴魁的仙音,说不定就找到了你要找的知音人。”
“可是……”秦沐阳还是有些不相信,以自己的能力竟会听错。
“还是那句话,有缘自会再见,何必急于一时。”
凭着秦沐阳兄长的威信,两人终于返回了云落阁。白疏影总算是松了口气,还好掌柜的来了。今天实在是不应该出来,诸事不顺。
等到门外彻底安静,白疏影这才打开房门离去。
一袭白衣,映入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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