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王个子不高,看起来就如普通十一二岁的小孩一样,穿着并不算华丽,不过却很精致。李固言白发羊胡,挺瘦的一个老头,却看起来十分散漫,并不精明的样子。
我见到他们,忙作揖道:“见过兖王殿下!李太傅!”
“你便是人称‘凌烟才子’的后生?”李固言问道。
我忙答:“太傅明鉴,正是愚生。”
兖王对我们回礼,并问道:“不知阁下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不跟殿下兜圈子了。二位皆知,每朝每代在经历更替之时,总会有人流血。但我不想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请二位务必谨守本分。二位不是困兽,无需殊死搏斗。”我看着他们,恳切地回道。
李固言又问道:“我且问你,而今天下,人心浮动,如何安定?”
“儒生误国,法家当立!唯严刑峻法,外驱强虏,内惩奸邪,方能安定。”我答道。
李固言问:“上行下效,唯昏君养昏臣。贪腐当道,汝将何为?”
“自古以来,贪腐已成了我华夏顽疾,久病不治。倘若贪腐杀不尽,那就杀到官民不敢贪为止。行贿与受贿同罪,凡染指皆株连,不免不赦。建‘斩贪台’,以九尺高台明刑于百姓,以三丈布告明罪于天下。贪则必死,昏则必黜,则清明可期。”我继续答道。
李固言再问:“若民不信官,又当何为?”
“民不信官,唯民之错?有人尸位素餐,以权欺民,才会失信于民。对这些人不包庇,不纵容,惩治越严,民越信服。若对这些人掉以轻心,必使其趁机坐大,以至充斥朝野,最后欲治却有其心而无其力。到时疥癣之疾已成肘腋之患,除非推翻重来,否则难以根除。故执掌朝堂,绝无一劳永逸之策,唯有公心惕励,鞠躬尽瘁,方能以一人之劳而安天下民心。不用偏私以聚众,不因利己以掩罪,此朝政清明不二之法。”我接过话,回道。
李固言有些感慨地说:“但凡让文人点头哈腰的朝代,皆暴虐无道;逼武将各怀鬼胎的朝代,都动乱不堪。望阁下莫要将天下变成这样!”
“前有魏征之谏,古有瀚海之功。天下将再无因言入狱之人,亦无安逸闲散之兵。大唐,不仅会挫败吐蕃,更会征伐大漠,跨过瀚海,歼灭不降。到时候,天下之土,无非唐境;天下之人,无非唐民;天下之语,无非唐音。天下再无外国,方可罢兵休息。否则必将以战养战,征伐不止。非敌首无以论功,非死战无以封侯。至于那些文人们,就放他们去蛮荒之地,教人们如何做个顺民吧。倘若文治有功,方可回大唐,入庙堂论政。闲散之人太多,才会有文人喋喋不休。”我回他道。
李固言突然冷笑道:“始皇帝一统中原,呵···小子是想一统天下?”
“统中原,护华夏一千余年;统天下,可护华夏万万年。吾非狼子野心,实乃忠贞无二。大唐安逸太久了,儒释道只教会了人们如何窝里横,却从不告知人们,文治需武功护持。若无武功,即便苟活,能偏安一隅,也不过是卑躬屈膝的懦夫,何来文治?”我答道。
李固言又说:“小子可愿听老夫一言?”
“太傅尽可直言,晚生洗耳恭听。”我回道。
李固言语重心长地说:“只会用盾的士兵活不到最后,只会进攻的将军难以取得胜利,唯有能攻善守的人才会是称职的统帅。国家亦是如此,苟且偷安的国家会灭亡,征伐不休的国家亦会动乱。安于一方,不思进取,是最可悲的事情,多少朝代在这样的惰性中渐渐消亡;攻而不取,驱而不灭,也是最愚蠢的事情,多少精力在这样的徒劳中消磨殆尽。唯有居安思危、厉兵秣马的国家不会慌乱,攻则必取、伐则必灭的军队才能长胜。这些道理,老夫知道你都懂。但请务必要明白,‘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需适时与民休息。”
“‘以战养战’便是与民休息!在狼居胥设弘文馆,在瀚海立国子监,让中原再无战乱之患,难道不是长远休憩之道吗?我要让天下蛮夷改掉陋习、尚德习礼。不改,我就帮他们改!我要让大道光明,不藏污纳垢,不欺德容奸!”我反驳他道。
李固言摇摇头说:“你这样,会变成恶鬼的······”
“人从来都不会变成鬼,只有选择变成鬼的人,才会成为鬼。世间的鬼太多了,他们活不过来,便想将清白的人也变成鬼。我绝不会纵容他们,也不会去管他们如何看我,我只会做我认为对的事。倘若有一日,妖媚大行其道,贤良遭人嘲讽,忠臣被逼封口,奸佞大言不惭,钱可通神,而德无立锥之地,则国如牢,兵如犬,民如彘,囚之以待宰;官如贼,君如匪,行事无道,以至昏聩而不自知。活在这样的朝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人不如鬼。到那时候,华夏还是华夏吗?只怕介时所有炎黄子孙,都罪无可恕!”我看着李固言,毫不客气地说道。
李固言把脸转向一边,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老夫无语以对。虽老夫不赞同你所言,但也不会加以指摘。自当卧陋室以闻之,拭目以待之。”
“太傅不信,便请作壁上观。倘若晚生有何谬误,太傅亦可仗义执言,晚生必恭聆训诫。”我再次对李固言行礼,并恭敬地回道。
这时兖王接过话说:“见你自信如斯,想必皇太叔公是用对了人。如此,我便放心了。太傅,我们走吧!”
“恭送殿下!望二位珍重!”我随即对兖王行礼,送他出门。
在他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回头问我:“对了,你能确保我不被杀吗?”
我眉头一皱,刚想回复他,他又自语道:“算了···你说了也不算。凌烟才子,真希望是我先遇到你的。今日谢谢你来此说这番话,不过你也要为自己想想。很多事,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伴君如伴虎,望你也要珍重!”
说罢,兖王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可爱的笑容。那一瞬,我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莫名的一股歉意从心中生出。我没有回答兖王,兖王也没多逗留,转身就随李固言一起下楼去了。
他们走后,我与萧秀、邓属也起身回了万金斋。一路上我们没怎么说话,我却一直在想兖王最后的叮嘱。回到自己住处时,两位姑娘都不在。我们围着火盆坐下,之后才开始谈起今日的事。
“众人都说兖王聪慧,今日一见,确如其言。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胸襟,着实不易。”萧秀感慨道。
我接过话说:“是啊···尤其是最后那些话,只怕世间没几个人能说出来。”
“可惜他太小了,否则拥立他,也未尝不可。”萧秀跟着叹道。
我皱起眉头,又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对他们说道:“不过他的话,却给我提了个醒。为防万一,待连薏处置好‘丽景门’的事,就让新莹和班心,随他一起离开长安吧?另外,三娘也要安排他尽早离开。当下虽大局已定,但仍有变数。如果真遇不测,我不想这些人也受牵连。”
我说完,看到门口的屏风后面有个人影,看身形像班心。我遂心中咯噔一下,生怕他已听到方才的话。我怕他不走,突然就在嘴边冒出两句诗来:
天地君明鉴,生当大丈夫。
妇孺无过错,岂做掖庭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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