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式在尔麾下,如此说来,当初除掉杜悰,尔不过是借吾之手,并非实意相助?”饶阳公主质问道。
我微微一笑,回道:“殿下明鉴,不仅是杜悰,崔珙也是。当初让公主在崔铉死后,架空李回,全力支持韦琮,也有此意。”
“什么?韦琮竟也被尔收服?”饶阳公主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点点头,肯定道:“嗯!卢弘宣死后,殿下也紧跟着出了事。所以,接下来让薛元赏接替卢弘宣,就没费多大力了。如今朝中六部,除了礼部尚书郑肃,其余人都已望风而倒。不过礼部没有实权,连你都懒得要,我就更不想多花精力了。”
“尔等···意欲何为?要造反吗?”饶阳公主有些颤抖着问道。
“哎···”我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无奈于他的以己度人。随后,我耐心劝他道:“殿下觉得造反需要这般繁琐吗?我与殿下费这么多口舌,难道是为了造反?我说这些,只不过是想告知殿下,你笼络的那些朝中官员,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殿下欲谋之事,绝无可乘之机。”
“吾还能谋何事?尔等将吾在朝中的手足一一折损,吾有何人可谋?”饶阳公主狡辩道。
我见他嘴硬,便直接说道:“世人皆以为‘牛李党争’仅仅是政见不同,却不知道他们一个靠着阍寺,一个靠着皇亲国戚。殿下何不想想,若我真不知内情,会来此吗?殿下之所以到此时还抱有一丝希望,不就是因为投靠殿下的‘李党’,并未有过多折损么?若我所料不差,‘李党’便是太皇太后交予你的。他年事过高,无力经营,故而交到你手中,才有了你在朝堂的一席之地。李吉甫和李德裕父子只是明面上的领袖,很多事他们都不知情。真正暗地里操纵‘李党’的,不就是你二人么?‘李党’名单我早已掌握,只是没有将其交于陛下和马元贽,因为我不希望‘甘露之变’那样的血流成河再现!现在我这般苦口婆心,也是希望殿下及时收手,万勿将他人性命踩在脚底当登云梯。”
“吾将他人性命踩在脚底?那尔等呢?尔等折损吾多少青衣卫?上官柳儿和姬藜又是死于谁之手?”饶阳公主气愤地质问我,嘴唇微微颤抖。
我皱眉回道:“青衣卫伤我,我如今这般羸弱,皆拜其所赐。故而才利用上官柳儿逐步瓦解殿下对青衣卫的信任,将他们逐出长安。这已是手下留情,依照我先前睚眦必报的性子,本该让马元贽将他们屠戮殆尽。只是我一向和善,终究没能狠下心去。至于上官柳儿和姬藜,我本没打算取他们性命,怪只怪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难道石雄也与尔等为伍?”饶阳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问道。
我讥笑道:“呵···在殿下眼中,果真是谁都可以利用的。那些戍边的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捍卫着大唐。因为有他们在,才有你在长安城中的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你我才能安然无恙地在这里般明争暗斗。他们护我家国,我难道不该护其老幼吗?若说与他们为伍,那便是我也一样爱惜这大好河山,不许人祸害,不容人践踏!可惜公主殿下永远不会去想这些,在你眼中只有权与利罢了······”
“尔等难道不是争权夺利么?有何资格指摘吾之不是?”饶阳公主不屑一顾地回我道。
我知道无法劝其放弃了,只好改变方法,对他说道:“哼···我不想再劝了。殿下既然这样认为,我无心改变你的看法。不过殿下要做的事,我依然要阻止。我知道殿下明日打算起事,不过殿下能用的棋子都被我制住了,你已毫无胜算。殿下花大力气笼络的千牛卫和监门卫,都会在今夜被马元贽的人替换。殿下借用太皇太后之令,在今夜召集王爷和国公这些宗族们,金堂长公主已替殿下去了。对了,忘了告知殿下,你在北司中唯一可用之人——仇从广,也已被我架空。”
“什么?尔···尔等阴鬼小人!”饶阳公主气愤地骂道,接着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可笑上官柳儿自以为得一臂助,却不知竟是开门揖盗,自掘坟墓。不过那又如何?吾尚有郭府可倚,‘鬿雀’分毫未损,战力犹存。”
“殿下用‘鬿雀’吓唬我,就太小看我了。‘鬿雀’的深浅,我虽不知,但郭令公的训诫尚在,难道殿下能有法子让其迈出府门吗?就算‘鬿雀’听殿下差遣,与我门外的那些兄弟们打起来,也未见得就有胜算。殿下查了多日,可曾摸清我身边兄弟的底细?这些尚且不论,殿下说有郭府可倚,真的可倚吗?郭府虽树大根深,可殿下做的那些事,我都看不过去,难道郭府还能不计前嫌,与殿下一条心?别自欺欺人了,你已无路可走!”我毫不留情地对他回道。
这时听到门口连薏的声音:“参见公主殿下!”
“哼!就算吾已无路可走,也要拉尔等陪葬!”饶阳公主看着门口,恶狠狠地说道。
我扭头看去,连薏已行完礼,正起身。我见他面色很好,便放心了。于是我开心地看着连薏,笑着问饶阳公主:“呵呵···公主殿下能有耐心听我劝说,是一直在等他吗?”
“当然!否则,谁愿听尔等那些废话?”饶阳公主回我道,接着问连薏:“上官门主,门外的人除掉了吗?”
“请公主殿下见谅,我只身前来,并未带人同行。”连薏答道,声音尤为洪亮。
“什么?汝不知府内处境吗?”饶阳公主惊诧万分地追问道。
连薏面露难色,没有回答。我便接过话,替连薏说道:“亲自在此拖住我们,换取时间等丽景门的人过来,然后将我们这些人消灭掉。公主殿下好计谋,他玲珑剔透,当然心领神会。只不过,今夜在此处,他已不用再被殿下摆布了。”
“什么?不用?难道汝···尔···尔竟是奸细?”饶阳公主问连薏道,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和愤怒,还有一丝惊恐。
萧秀回他道:“依尚兄的行事风格,会毫无后手,便除掉上官柳儿和姬藜吗?”
“故而尔等方才所言,上官柳儿动了不该动的人,不是石琼,而是他?”饶阳公主皱着眉头,问萧秀。
萧秀没有应答,只是笑着向连薏招手。连薏看了看饶阳公主,接着来到我们跟前,行礼道:“见过先生、二公子!听领卫说,二位时常挂念,属下感激万分!”
“姑娘身置险境,是我们该感激你才是!”我忙微笑地看着他回道。
此时,饶阳公主看不过去了,打断我们道:“够了!尔等···尔等···无耻!上官门主,难道吾给予尔之恩泽还不够厚么?还要吾对尔如何宠溺?尔为何要选这帮宵小之辈?”
“公主殿下容禀!”连薏转过身去,又对饶阳公主行了个礼,接着继续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不叫连薏,也不姓上官!我姓柳名善娘,先父柳宗元。元和十年,先父因与宰辅武元衡不和,被贬柳州刺史。同年,武元衡被刺杀身亡,牛李两党皆以为是对方所为。元和十四年,宪宗大赦天下,敕召先父回京。当时武元衡已死多年,可‘李党’误将先父错认作‘牛党’中人。他们让丽景门的人去柳州,在先父回京前,用药谋害。先父一介文人,哪里知道这些阴毒计谋,很快便病倒,仙逝。”
“既为仇敌,为何委身丽景门?”饶阳公主问道。
连薏红着眼睛,回他道:“入丽景门,从一开始就只是为复仇!先父仙逝后,先母却禁不住打击,不久也病逝了。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两位兄长不在身边,姐姐也不过七岁。好在有萧府仁义,收留恩养。稍微大一些懂事后,才知晓自身背负深仇大恨。可复仇谈何容易,丽景门的爪牙遍地都是,姐姐和兄长们不敢有任何异动。由于先母并非‘士人女’,故而身为庶女,我不入宗祠,不登官册,这才逃过丽景门的眼睛。在萧府相助之下,我以冗官遗孤的身份,被带进丽景门。在那炼狱之内,我历经种种折磨,受尽非人的屈辱,终于取得上官柳儿的信任。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身上的伤疤,数不胜数。二十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渴望将这座炼狱掀翻,彻底毁灭。如今大雾就要散去,殿下,我如何能不心向光明?”
“那尔便可行背叛之举吗?”饶阳公主质问道。
连薏哭着喊道:“我从来就未曾背叛!我···从未背叛!萧府从未强求过我,我对萧府也只有感激。我对你阳奉阴违,对萧府俯首听命。只因,我的痛,你不懂,也不想懂。可他们,就是你口中的‘宵小之辈’,却甘愿成全我。他们一直都有自己的目的,这我知道。可他们不会为了目的去肆意利用我,毫不顾忌我的感受。他们偶尔传来挂念,让我躺在榻上时,能够心里是暖的。这些事,你和上官柳儿永远都不会做,因为你们只会利用,利用到毫无价值后,便舍弃。你们像阎罗一样,摧残着身边所有人。这个地方···与丽景门一样,对我来说,没有半分情义,有的只是殿下你的威仪,和无尽的痛苦回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忠于你,又何来的···背叛?”
说完,连薏痛苦地抽泣着,邓属领着他出门去了。饶阳公主面对连薏如此撕心裂肺,却无动于衷,只是望着连薏背影愣在原地。
少顷,饶阳公主转过身,心有不甘地对我说:“吾自幼玲珑,心想无不事成,想不到最后竟败于一个弱冠少年之手。”
“冬天已经过去,雪景再美,也改变不了春来冰消,万物复苏。公主殿下,你生于皇家,下嫁郭府,夫君俊朗,是世间女子求之不得的命数,为何定要陷入权欲之争呢?”我继续劝他道。
饶阳公主冷笑道:“哼···非吾必争,那些高墙以外之人,如何知道高墙以内的你死我活?”
“你本该相夫教子,高整无忧,何必如此执拗?如今你该明白,你要走的这条路,已走不通!何不乘着还不是死局,放下一切,回头上岸?”我仍然劝说道。
饶阳公主背过身去,苦笑道:“走不通…呵呵,那还不都拜尔等这般小人所赐!”
“殿下连我这种小人都斗不过,何况是那些不器君子。他们行事周正,尽是阳谋,人若逆之,则千万人共伐。与他们相斗,你只会更加束手无策。别以为这种人只活在书中,我是亲眼见过的。”我摇摇头说道,心中已不想继续劝了。
这时,饶阳公主背对着我和萧秀,突然说:“尔等还不动手?欲等何时?”
我以为是说我和萧秀的,正不解着,忽然两个黑影在饶阳公主上面,从天而降。与此同时,我眼睁睁看着两个暗镖,朝我和萧秀飞来。万分危急之际,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首诗回响:
堂前蝉苦唱,劝客且回头。
谁信初心好,急袭万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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