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之前曾罢免太尉段颎,而后因许生叛乱及北疆寇边,太尉之职空缺许久,灵帝思来想去,不知何人可担重任,经宋酆举荐,授任太常东海人陈耽为太尉。
此时,隐居在安定老家的皇甫规因年老多病,卧床不起,眼见朝不保夕,其妻马氏急忙召来家中子侄、孙辈,恭奉在榻前,静听皇甫规训教。
一众家小瞧着皇甫规奄奄一息,满脸泪痕,抽泣不止,皇甫规轻轻挥了挥手,房中诸人急忙止住哭声,马氏探身上前,扶起皇甫规,半坐于榻上。
皇甫规双眼半睁半闭,招招手,将独子皇甫诚(字义平)、侄儿皇甫嵩(字义真)二人唤至身前,吃力说道:“我皇甫家虽不能与杨、袁两家相比,却也是边郡大家,老夫生于关西,喜好百家经典,后应征贤良,出仕为官;时逢宦官乱政,朝政荒废,兵甲废弛,国事倾颓,以致暴民作乱,羌人反叛,内忧外患,刀兵四起;可惜,朝中又无良将可用,想起昔日霍去病之言‘匈奴不灭,何以家为?’,我这才与张奂立志去患,弃文从武,屡破强敌,安抚边疆,由此声名显达。”
皇甫嵩泣道:“叔父为人清正廉洁,刚直不阿,不屈奸邪小人,用兵无往不胜,实乃将帅之才,当世名将,着绩中外,誉满边疆,人人赞叔父为‘凉州三明’之首,侄儿日后定效仿叔父,扬我皇甫家威名。”
“咳咳”,皇甫规摇头苦笑,连咳数声,马氏紧忙令下人端来茶水,皇甫规润过嗓子,舒缓口气,接着说道:“义真之言,虽有夸耀之词,却也合乎实情,老夫素习羌事,深知羌戎溃叛,实乃边将绥御不当所致,若是抚之以清平之政,慰之以良吏之治,羌人自是不会再起祸端,西疆自可安定;故而平生以招抚羌人、安定西凉为己任,反对一味杀戮羌人,主张柔和纳降,倒也小有功绩。”
“然而,我本意并非如此”,皇甫规话锋一转,又是说道:“自出仕之后,我亲眼目睹,朝廷内乱丛生,外患不绝,世家豪强竞相盘剥,地方官员贪污腐败,以致百姓困顿至极,再加上连年用兵,国库越发空虚,民力日渐疲弱;我有感于此,屡次上书朝廷,招抚羌人,不可轻动兵戈,实是希望朝廷借机喘息,蓄养国力,而后再图谋羌胡诸夷,以求长治久安;哪知晓天子、朝臣毫无此意,只知享乐,世家官宦大肆敛财,培植党羽,安插亲信,国库不仅未有积蓄,反而越发空虚;就算如此,朝廷本可勉力维持;不料又有段颎征讨东羌,穷山搜谷,大肆屠戮,羌人几乎亡族灭种,西疆虽有一时安宁,然而国库再无余力,若是朝廷空乏无力,地方必然生起僭越之心,久而久之,地方势必凌驾朝廷之上,臣子亦会触犯天子权威,国势也将为之倾颓,我日夜为此苦闷郁愤。”
“父亲一心报国,然朝廷昏聩,天子不明,重新奸邪小人,父亲也是屡番为权幸奸党所陷害,若非父亲辞官归隐,力图自保,只怕早已为宵小所害,父亲不必再为朝廷之事忧虑,倒不如安养病体,早日痊愈”,皇甫诚深知父亲一生清正廉洁,刚正不渝,本是不畏权奸,无奈朝廷昏庸,不得已辞官自保,看着父亲时常落寞叹气,自己心头早对朝廷满怀不忿。
“住口,竖子休得胡言!”皇甫规喝斥一声,皇甫诚赶紧收声闭嘴,皇甫规沉吟半晌,皇甫诚之言虽有些悖逆,但也切合自己心意,这才叹道:“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诛灭强敌,上可安邦除患,下可守土卫边,才不枉一世豪杰,然而,眼下朝廷病入膏肓,日薄西山,若天子再不痛定思痛,奉革新之道,行中兴之策,怕是必亡之势也!”
“叔父,大汉立国数百年,根基深厚,莫非朝廷真会灭亡?”皇甫嵩听完,满脸讶然,惊疑问道。
皇甫规点头道:“昔日我久镇边疆,小有功劳,蒙朝廷厚恩,入京为官,可惜朝堂纷争不断,今日有外戚之乱,明日有党人之祸,又有宦官乱政,我深知朝廷根基已是动摇,无可为矣!这才上言,自附党人,为党人鸣冤,而后获罪免官,归隐故地,世人褒贬不一,或是说我贪好虚名,或是言我明哲保身,又或是讥讽我匹夫莽撞;他等却不知,我已为国镇边半生,也算是无愧于朝廷,只可惜天子并非明主,我若在逗留京师,必要惹来身死族灭之祸,我一人身死不惧,怎能连累妻小子侄,我这一声,既无愧于国,亦无愧于家,国与家两全其美,试问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咳咳”
皇甫规忽而重咳几声,嘴角几口鲜血流出,众人急忙上前扶着皇甫规躺下,皇甫规一把甩开众人,望着皇甫嵩、皇甫诚说道:“义真、义平,当年我让你二人各习文武,义真从武,义平学文,实乃为我皇甫家日后打算;我观大汉气数将尽,必有一场大乱,所谓‘乱世出英雄’,必有明主出世,乱世之中当以武功为主,义真颇通兵事,定能在乱世闯出一番功绩;然而大乱之后,必有大治,盛世之中当以文治为要,义平熟习政要,亦可在盛世求得一身功名;你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当守望相助,相辅相成,寻得明主,共创盛世,使天下万民得享太平。”
“父亲教诲,孩儿铭记于心”
“叔父宽心,侄儿与贤弟定将同心协力,兴盛皇甫家”
皇甫嵩、皇甫诚听完,才知皇甫规的苦心,二人相视一眼,齐齐叩首道。
“只可惜你兄弟二人,虽有文治武功,却不通权谋,老夫亦是不晓此道”,皇甫规想起昔日过往,不由忧声道:“你二人须谨记,日后若是朝廷征召你等为官,只可在外为官,不可进京入朝,在外可安,在内生祸,你二人不善权谋,当以此策自保,也可免去家族祸事。”
皇甫嵩二人连忙称是,皇甫规随后又是叮嘱道:“还有一言,忠言只可谏于明主,尤其是义真,不可过于愚忠,王朝更替,乃古今常理;所谓‘民为水,君为舟’,明主必会爱民如子,造福百姓,你二人当以天下百姓为念,侍奉明主,舍弃庸君。”
“祖父”
皇甫规听得几声啼哭,面色为之一动,边挥着手,边唤道:“坚寿、坚卓、秀倩何在?”
皇甫嵩长子皇甫光(字坚寿)、幼女皇甫秀倩,皇甫诚之子皇甫郦(字坚卓)三人紧忙伏跪至榻前,皇甫规微微看了看三人,笑道:“我皇甫家人丁单薄,孙辈中仅有你等三人,坚寿为人豪义,却也莽撞;坚卓虽有急智,但也不华,你二人日后字勤修己身,团结互助。”
皇甫光、皇甫郦恭声应是,徐徐退下,皇甫嵩又对十五岁的皇甫秀倩笑道:“秀倩也已许配与右扶风射家,明年便要嫁作人妇,射家虽与我皇甫家交好,不过你也须知礼守节,相夫教子,不可再妄动兵刃,当多向你叔祖母(马氏)请教人妇之道,也可学些书法经学,免得外人以为我皇甫家皆是武夫。”
皇甫秀倩瞧着叔祖的苍白无力,早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秀倩谨记叔祖教诲,日后当安守内院,学习人妇之道。”
(本章完)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