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萧离染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强硬,“还得等一会儿。”
寒辰忍着满腹怨气坐下,却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皇叔在车里吗?”
寒辰僵住,小皇帝萧孜慕来了,她瞧向萧离染,轻咬下嘴唇,便欲下车参见皇帝。
萧离染伸手拉住她手臂,朝她摇头,凌厉目光示意她坐下,然后笑道:“孜慕来了啊。”
他既未起身也未打开车厢窗户,手臂收回后,支着下巴,道:“朕得看着佳人,不便下车,孜慕若是有事就凑过来说吧。”
外面传来萧孜慕暧昧的低笑声:“侄儿明白。侄儿也没什么事,只是瞧见皇叔的辇车,便过来拜见皇叔,既然皇叔不便,那侄儿就先走一步。”
寒辰顿觉脸上发热,冷眸狠狠剜萧离染一眼,待萧孜慕一行人脚步声走远,她方才反应过来,问他:“萧离染,你带我来天坛外做什么?天尚未亮,宫里便这般熙熙攘攘,皇上太上皇一同出现,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萧离染悠然笑了笑,“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寒辰心下惴惴不安,阵仗这般大,太上皇又带她盛装出现,定是有什么阴谋,疑惑地看了看萧离染,暗叹一声,闭目静等。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听到隐涛道:“时辰到了,请太上皇下车。”
萧离染睁开俊眸,勾了一下唇角,对寒辰道:“下车吧,寒辰,等会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安静地站在我身旁,明白吗?”
寒辰目里闪着冷漠,“若我不配合呢?”
萧离染面色未变,风轻云淡地道:“你可以试试。”语毕,起身打开轿门,弯腰出去,踩着垫凳下车。
寒辰坐在辇车内,努力调节因怒火而急剧呼吸,极力控制自己情绪,免得冲动之下做出挖坑埋自己的蠢事。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走出车厢下车。
无视萧离染,环视四周,周围被宫灯照得灯火通明,各个通道出口都是重兵把守,文武大臣身着朝服分列两队,有条不紊地走进一处大门,跟着乐声响起。
寒辰瞧向萧离染,正好迎上萧离染的目光,他一脸肃穆,嘴唇微抿,似乎有话跟她说,伸手握住她宽袖下的柔软小手,朝她点点头,终是什么都没说。
寒辰见他如此唐突,心下不悦,微微用力向外挣脱,无奈对方钳制得太紧,难以挣出。她侧头瞪他,低声怒道:“萧离染,你不要太过分!”
萧离染扯一下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便是过分又如何,寒辰,今时今日你还想逃脱吗,还是你打算跟我来个鱼死网破?”
寒辰冷冷睥他,不语。
萧离染低笑一声,抬了抬握着她小手的大手,淡淡道:“如果能与你揩手赴死,我倒是心甘情愿。”
寒辰咬牙不接他的话。死死盯着眼前通往楼台上的红色地毯,和地毯两旁肃穆恭立的大臣,大臣的品级皆在四品以上!那些大臣们见她出现在此处,无不惊讶意外到目瞪口呆!
萧离染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今日注定不会得到她的好脸色。他拉着她的手,无视两旁大臣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旁若无人地走进大门,沿着红地毯铺设的台阶走上天坛!
天坛!寒辰惊悚眯眼,仰头望去,确实是天坛!皇帝带领群臣祭天的地方!
怪不得天未亮便要盛装进宫,怪不得皇上和四品以上的大臣同时出现!这是皇帝要祭天啊!
她转头狠狠瞪着萧离染,厉目如刀,恨不得将萧离染凌迟了!在皇上和众臣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此亲昵地牵着她的手走上天坛,参加皇上的祭天仪式,什么都不必做,即可昭告天下人她与他名分已定,再无更改可能,任她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任她逃到天涯海角,还是刻着他萧离染的烙印!
萧离染对她的怒目而视,仿佛不见,风轻云淡地拉着她站在小皇帝萧孜慕身旁。萧孜慕冲萧离染暧昧的挤挤眼,萧离染横他一眼,他立即摆出皇帝的威严,看向寒辰,朝她微微一笑。
萧珩澈站在萧离染身后,盯着前面并肩而立男女,心里闪过一丝不适,垂下眼皮,虽然寒辰一脸不情愿,但却并未当场发作……
寒辰咬着牙阴恻恻地低声道:“萧离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卑鄙?!”
萧离染也不回头看她,大手紧紧握着她的右手,面色沉静,声音轻而有力:“不能。都是你逼的。”顿了顿,又轻声道:“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在此次祭天时把你逼到众人面前,寒辰,是你自己帮我做了决定。三日前,你犹豫着要不要把朕推给晴文,两日前,你只是听说了子平公主就欲跟我划清界限,逃离出去……寒辰,我不能再这般战战兢兢等你回眸,我要你从今而后只能安安分分地看着我,走向我。”
寒辰闻言,唯有苦笑。
她没想到三日前的犹豫,没想到两日前的退缩,竟逼得萧离染做了这么绝的决定。她这样与太上皇牵手并肩站在这天坛上,无疑于向天神和皇家的祖先禀告:她就是萧离染的女人!她若不从,便是欺瞒天神和皇家的列祖列宗,挑战天威,比欺君之罪更厉害!对天神和皇家祖先的求诺,便是皇上都不敢违抗,何况是她这一介小女子!
萧离染真是害死她了!
她俏脸苍白,踉跄一步,幸而那只握着她手的大手拉住自己才避免了她在众臣面前出丑。她眼眶一阵酸涩,心里有茫然,有害怕,也有一丝感动,能这样义无反顾的在祭天坛仪式上拉着她的手昭告天下,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做到?她左手紧紧攥住身侧的袍角,可是……他凭什么这么霸道的决定她的人生?
萧离染此刻双眸紧盯着天坛上层的皇天帝神牌,嘴唇紧抿,仿佛忘掉了身旁的女子。余光瞥见寒辰的表情,心底回应她的不满:不错,就因为他是太上皇!若没有权力的捷径,他还要走很多弯路。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里的汹涌紧张,但他一点都不后悔,他知道一旦她从他身边逃离,那他才是真正的后悔。
“萧离染,你非要做得这么绝么?”
萧离染双唇仍旧紧紧抿着,似乎未听到她的质问。萧孜慕侧目看了皇叔一眼,淡淡一笑,挥手示意礼官开始。
此时燔柴炉,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萧离染这才微微侧头,凝视她片刻,在她耳旁悄悄道:“冲撞天神和萧家列祖列宗的大罪,你承担不起。”瞧见她僵硬的身体,和满眼的抗争,轻叹一声,宽慰她道:“寒辰,天楚国从始祖皇帝起,有资格参加祭天的女子,前后只有两位皇后而已,你是唯一一位无任何名号的未婚女子,只这一殊荣,便可保你终身衣食无忧。”
寒辰怔怔盯着他,良久,咬着唇角转过头去,专注地瞧向正在进行的祭天仪式,只听小皇帝萧孜慕对萧离染恭敬道:“请皇叔给帝神牌位上香。”
萧离染微微一笑,右手摆了摆,道:“现在孜慕才是皇帝,你去就行。”
萧孜慕暗松了一口气,他这皇位是皇叔白送的,他虽是名符其实的皇帝,但他自知以自己的能力想掌控住朝中那班权臣,想压住前太子的势力保住皇位实属妄想,而且皇叔手里仍握着实权和大半兵权,这次祭天坛,他一直怕他这皇帝成了祭天坛的摆设,皇叔能这么说,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微一沉吟,诚恳道:“皇叔是太上皇,理应带着侄儿一起祭拜,不然……咱们一起罢。”
萧离染注视他片刻,低笑一声:“如此也好。”转头看一眼寒辰,目含警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才松开她的手,接过礼官恭敬奉上的清香,与萧孜慕一同到神牌主位跪拜上香,再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
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寒辰冷漠地看着这两代皇帝,在奏乐中从迎帝神、奠玉帛、进俎、向诸神献礼,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并禀告皇家列祖列宗新皇已经亲政,祈求诸神佑其国泰民安。
她就像一只木偶,表情木然地笔直立于一侧,偶尔配合礼官的喝唱,适时地跟着众臣一起跪拜。
叩拜完毕,萧离染退回几步,伸手握住她皓腕,在众人的震惊目光中,走到祖宗牌位前站定。
寒辰用力往后抽手,萧离染大手紧紧扣住她皓腕,侧目横了她一眼,轻斥道:“别冲撞了祖宗和帝神。”又拉了她上前一步,朗声道:“诸神在上,列祖列宗在下,不孝子孙离染擅违祖制,破例带秋氏寒辰参加祭天大典,一为禀告祖宗在天之灵,离染终于找到相偕白头之人,不再让皇室后宫空虚,也算遵守回归祖制。二是请诸帝神和列祖列宗为不孝子孙做个证。”
说些此处,紧攥着寒辰的手腕拉她与自己一齐跪在牌位前。
寒辰侧头瞪他,低声道:“萧离染,你……”
萧离染轻嘘一声,示意她禁声。抬起右手起誓:“不孝子孙萧离染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起誓,今生唯秋寒辰一妻,只与秋寒辰生同衾死同椁,再无其他妻妾。若违誓言,愿永堕地狱,生生世世受地狱之火焚烧,永世不得轮回投胎!请列祖列宗和诸位帝神见证!”
小皇帝萧孜慕和众臣皆惊得连连抽气,说不出话来。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对自己这么绝狠的男人?!竟在离天庭最近的祭天仪式下,在诸神和天楚皇室的列祖列宗面前发下这般誓言,完全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一分的回旋余地!
寒辰大惊失色,猛地转头看他,厉声道:“你没事发什么毒誓?!我从来不信……”
话未说完,已被萧离染伸手捂住她的嘴,轻声道:“我信!寒辰,不要让我真的生生世世去受那地狱之火的焚烧之苦……我也害怕。”
寒辰怔怔看着他,明亮的宫灯下看得分明,他一脸的诚挚,满目的乞求,令她的铁石心肠不由得一软,眼角跟着一酸,竟流下一行清泪来,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与他对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点头,抬手拉下他捂在她嘴上的大手,轻轻道:“好,我答应你。”
萧离染一脸惊喜,不意她竟没当众令自己难堪,反倒为他落下一行清泪,欢喜之情难以言情,当即拉着她一同朝帝神和天楚的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头,然后拉着她一起站起,退回原先的位置。
此刻,萧孜慕反倒感动了,悄声对寒辰道:“秋小姐得此待遇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诸位帝神和天楚的列祖列宗面前发的誓言,就算想抵赖都抵不掉,秋小姐放心吧,往后再无人敢对皇叔逼婚了。”
寒辰垂目不语。
萧珩澈却自始至终未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
仪式接着进行。送走帝神,最后到燎位望燎焚烧祭品,祭天仪式共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直至整个祭天仪式结束,皇上起驾回自己寝宫,此时天已大亮,天坛周围的宫灯相继灭掉。
在萧离染牵着她的手走回马车的路上,她清楚地感觉到众臣羡慕和震惊甚至是替自家女儿嫉妒的目光!是啊,他们该羡慕嫉妒的,毕竟许多官家千金都想在太上皇身边争得一席之位,却被太上皇那两关生生拒之门外。如今他在诸神面前,在众臣面前,许下这等生死誓死,更是彻底断了其他女子的念想,也断了她的后路!她该配合他们,端庄得体地微笑回应才对,可是,谁能体会到她此刻想砍人的心情?!
萧离染甚是淡定地牵握着她的手,迈着上位者特有的威武四方步不疾不徐地走着,寒辰木着一张脸,心下极希望这个万人之上的太上皇能在众目注视下,走得腿脚与胳膊顺在一起,出一个大丑!
结果当然是事不遂她愿,毕竟萧离染本就是王者,岂会把这点阵仗放在眼里!一直走到马车旁,他才松开她的小手,率先上了车辇。
寒辰微一犹豫也爬上车辇,甫一坐下,便听萧离染道:“不是我非要做得这么绝,我只是不想日后后悔。”
寒辰一怔,想起祭天仪式开始前质问他的话,原来他听到了,只是当时不想回答啊。她目光移向他,不语,只是怨恨地瞪着他。只是他现在再说什么还有何用,事已成定局,再无后路可退!
萧离染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覆住她双眸,沉声道:“寒辰,别用这种目光看我,我们之间只该有爱,不该有恨。”
温热的大手覆盖着双眼,遮住她视觉的同时,开启了她听觉的敏锐,她清晰地听到萧离染微颤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温暖的大手逐渐变得灼烫汗湿。她抬手轻轻拉下眼上那只修长大手,望进他眼里,他其实很紧张,远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淡定自若,是吗?
他在害怕什么?害怕她就此与他绝裂,还是害怕他无法与好生同衾,而如誓言般受地狱之火的焚烧,永世不得轮回?
她本该与他绝裂,就让他死后受尽折磨且不能轮回。但是她不敢,她很惜命,所以不敢。她也不忍,不忍这么用心爱她的男人受这等苦楚。
萧离染深深凝视她,半晌,别开目光,回到自己的软榻上,闭目倚进软榻,长叹一声道:“寒辰,这是你的命。你若爱我,今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甚至是幸福一生,你若执意恨我……”他睁开眼,眸里充满执扭和霸道:“你若执意恨我,那也就只能这么恨着,一生带着恨意与我朝夕相对……互相折磨……到死。”
寒辰吃惊地看向他,那张无奈疲倦的俊脸如洪水般冲向她坚硬的心房,“喀嚓”,心底传来一声轻微细响,她感觉得到心房外面那层紧硬外壳在洪水的冲击下碎裂,再不加固,洪水就要决堤而入了!“你……”
“不能爱我就恨我吧,总要有一种方式,让我占满你的心。”
寒辰怔住,谁说他是翻云覆雨的太上皇,其实在她面前,他只是个不择手段想得到一个想要的女人的普通男人而已,自己只是不幸的成为了他的猎物。“我若恨你,适才就不会在祭天仪式上答应你。”
萧离染闻言倏地睁开,直起身子怔怔望着她,胸膛因激动而起伏着,声音微颤:“寒辰,不管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许你,这一世就只要你了!”他深邃黑眸一瞬不眨地注视她,耳根泛红,俊面微热,却是一脸郑重坚决,没有丝毫迟疑。
寒辰眼角噙着泪花,点头:“不要我,难道你还打算去受那地狱之火焚烧吗?”谁说她是冷血无情的?在这样卑微深情的萧离染面前,她想无情想冷血都难,所以她屈服了。他算不得一个好人,却算得是一个痴情的男人,让她觉和若是让一个这么痴情的男人寒心,自己都罪该万死了。
萧离染怔了一下,然后俊眸闪过狂喜,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不容她躲闪,话里却带着无奈的隐忍退让:“你若想换人,就等下一世再换吧,这一世,你就受受委屈,安心陪在我身边,下一世,不要让我再遇到你。”
寒辰闻言心下一抽,眼角酸涩,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的心甚至因他这番话在轻轻颤抖。可是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古代男人尤其是身为太上皇的古代男人,怎么可能专情至深?
这世上有杨过吗?可能有,但也得有个不食人间烟火、清雅如仙的小龙女才行。她?哼哼,她觉得自己倒像是杀人如麻的李莫愁,无情且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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