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终年白雪纷飞的麒华灵山,总算是放了晴,到底是天机楼算出的吉日良辰,千儿八百年下来,也没见过这样教人舒坦的日子,葶洙宫上下,仿佛都敞亮了几分。
红绸从葶洙宫正殿,一路铺到山脚,皑皑白雪中,分外鲜亮。
时隔这么些年,谁都没料到真有今日。
麒华灵山的舜三殿下,终于要嫁给储瑶宫那位尊贵的上神了。
说来也似梦一般,诸天神佛至今还未缓过神来,北胤仙山的十里瑶光林一夜盛放,皎皎异彩,直映入九重天,缭绕在岛屿周围的浓雾转眼间散了个干净,阔别已久的强大仙泽再度盈满冷清的储瑶神宫之时,被惊着了的众仙恍然如梦初醒。
叶珩上神回来了。
四万年前,九幽那一战,上神为除去混沌兽,不惜血祭诛杀阵。混沌终泯灭于诛杀阵中,而叶珩上神也随之陨落,尸骨无存。
众仙哀叹,天地沉寂,最是可怜的,便是舜三殿下。
听闻她在叶珩上神魂飞魄散后,便辞了武罗神将之位,重伤初愈,便孤身前往九幽,一等就是四万载过去。
不知是天道终是于心不忍,还是死去多年的真神庇佑,那九幽海底竟还留着一方神界小境,许是当年九幽台倒塌之时,遗存下来的。
九幽海乃是六界仙灵妖魔羽化散灵,终归之处,虽说传言有去无回,但活着的诸位,谁都没亲眼去瞧过。
散灵之地,亦能是聚灵之处,“死去”多年的叶珩上神,突然间被自己的女儿从九幽海底拽了出来,这才得以重返六界。
令众仙惊奇的是,这叶珩上神回到储瑶宫后头等之事,既无关九重天,也与各界生灵毫无干系,而是命重归储瑶宫的涔阳仙君置备了最是妥帖的聘礼,牵着舜三殿下和自家刚满四万岁的女儿叶念念,上葶洙宫提亲。
多年没见着闺女的桓君上神,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叶珩上神劈头盖脸地刺激了一通,看着站在舜三殿下身边,那个眉眼都像极了叶珩上神的小丫头,桓君上神生平头一回感到了没顶的危机。
虽说晓得自家女儿的心都恨不得长在储瑶宫了,桓君上神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松口。
且不论多年前这门亲事已退,单看这么多年,阿汮独自抚养念念,如今念念都四万岁了,才想起该回来提亲,他这个做父君的还得替女儿和外孙女不平几日呢。
哪成想叶珩上神这么些年过去,倒像是开了窍,眼见着老丈人这边没着落,转个身就把丈母娘说动了。
四海皆知,葶洙宫桓君上神与太华宫释元上尊早年,那是出了名的能惹事,放眼八荒六合,就没见这哥俩怕过谁。然,自从各自迎娶了静姝神女与姑媱神女之后,都成了上神中响当当的耙耳朵。
这下可好,原本打算给自家女儿找个场子的桓君上神在静姝娘娘“和善”的劝诫下,只熬了三日,便绷着脸收下了储瑶宫的聘礼,开始置备舜汮的嫁妆。
麒华山的三殿下,桓君上神的幺女,就要出嫁了,就连身在九重天的君后娘娘,都特意回到葶洙宫送亲。
莹白的雪,清朗的风,漫山红妆翻飞,可谓是一派盛景。
葶洙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白衫小童悄咪咪地溜了进来,在穿过抄手游廊,走进了内殿。
他四处转悠了好半天,终是在弯弯绕绕的宫室间迷了路,四下静悄悄的,也不知是何处,再往前走些,便见着庭院了。
葶洙宫的景致,与他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就连神宫后庭,都覆了一层霜雪,并不冷,却煞是好看。
他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些动静,疑心是宫中仙婢,便打算过去问问路,没成想走进了亭子,却见另一端的九曲桥上,坐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白皙的小脸跟嫩豆腐似的,一身明丽的红衣,细柔的发在微风中飘动,简直教人挪不开眼。
她捧着半个西瓜,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吃着,时不时晃一下小腿,悠哉字迹。
他从来不知道,看一个人吃西瓜,也能看呆了眼。
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缓过神来时,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是何人?”她疑惑道。
他抖一激灵,张口差点咬到舌头:“……我,我叫风华月。”
她点了点头,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西瓜:“哦,我叫叶念念。”
“我,我听说,听说这里能看到新娘子,可,可我没,没找到,迷路了……”他磕磕巴巴地说着。
叶念念拧着眉:“你是结巴?”
风华月有些尴尬地辩解:“没有,我,我不是结巴。”
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细眉浅瞳,明眸皓齿,竟比女子还清秀几分,这身白衣细看一番,还以金丝绣了不少祥云的纹样,腰带上的金镶玉也精美绝伦,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仙家府上的。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晃眼啊。
她暗暗嘀咕。
风华月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又不敢动,任由她来来回回地看了个够。
“你别白费劲了,我娘亲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你找到的。”
闻言,风华月吃了一惊:“今日成亲的,是你的……你的娘亲?”
她点点头。
“你就是叶珩上神的女儿啊!”他错愕地看着她。
叶念念叉着腰,理直气壮道:“如假包换!”
她见他愣在了那,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块地儿:“你先坐会儿吧,等我吃完了,带你去见我娘亲。”
风华月犹犹豫豫地坐下来,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小丫头会是舜三殿下与叶珩上神的女儿,从前经常听娘亲念叨三殿下和上神的故事,他心里憧憬得不得了,今日才想偷偷摸进来看上一眼,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丫头。
“你,你娘亲成亲,你怎么在这?”
“屋里乱呀,君后姨姨就让我出来玩了。”她道,“你爹娘呢?”
他想了想:“我爹带着我娘亲去,去赏雪了,得好久才能回来,不,不让我跟着……”
叶念念顿了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被挖得只剩一口的西瓜,铲下最后一勺:“本来想留到最后吃的,不过看在你又结巴又迷路你爹娘又不理你的份上,我把这西瓜最中间这口留给你吧。”
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我真不是结巴啊。”风华月懊恼地嘀咕着,吃掉了她递过来的瓜。
这会儿还有些傻愣愣的风华月还不曾料到,且多年之后都没想明白,素来精于算计口齿伶俐的自己是怎么因为一口西瓜,就此迈上一条失宝,失心,失身的不归路的。
眼下,他只知道这个小丫头能让他一睹舜三殿下真容。
吃完了瓜,叶念念便领着他拐进了偏殿,在屏风后头悄咪咪地蹲着。
此时殿中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静姝娘娘与羲和君后在操持着大小诸事,铜镜前,坐着一人。
那样耀目的红,仿佛一簇火光,昳丽如画,仅仅是个背影,便让人难以错目。一身繁复的嫁衣,竟让她穿出了一种赤血烈烈之美,没有半分造作之娇。
她静静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眉头微皱:“姐姐,母后,咱能不能少戴几支簪子,怪重的,拆起来还挺麻烦……”
羲和睨了她一眼:“这怎么成?平日惯着你也就罢了,今日可不能由你胡来,你嫁入储瑶宫,就是帝后,这明面儿上的礼仪可得留点心。”
舜汮撇撇嘴:“一会儿还得走好长的路呢,你们让我顶着,顶着这些糟心玩意,回个头都费劲儿。叶珩说了,我自个儿觉得舒坦就成,这裙子也再减个几成吧,压得我胳膊都抬不起来。”
“去去去,叶珩上神就是惯着你,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啊,你是葶洙宫正儿八经的帝姬,出嫁这么大的事儿,马虎不得。”羲和正色道,“把那支步摇拿来!”
舜汮苦着脸:“好姐姐,你自个儿成亲那会儿都没这么来劲,这是在拿我过手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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