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靠窗边的椅子上,靠着一个人,桌子上全是空了的酒瓶子。
他很安静,一点都不像醉酒的人,甚至一点都不像喝酒的人。兮黛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星辰。
她拿起毛巾,去打了盆温水给他擦脸。一点一点,将他的酒味擦去。
他乖乖地,一动不动。
她抱住他,将自己整个人扎进他的身体里,他也环住她,双手紧紧。两个人沉默,好久好久,什么话都没有说。
“律….死了?”心里挣着了许久,她鼓起勇气问。
他点点头。
“我…我不是故意的。”消息终于确认了,她只觉得心绞痛不已。
他看着她,微微笑,“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凌修,你打我好不好,骂我好不好,不要这样子。你这样子让我害怕,让我心痛歉疚,更让我陌生。”
“傻…”他抚抚她的脸,“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三百年前杀光你的家人,又找不到你的时候,天天都是这个样子。”
“…”
“兮…我觉得这个位子真好,总能看到以前很多美丽的东西。”他一手环抱她,一手指着星辰。
“当一个人的生活越暗淡,他便越渴望那遥远的光亮,但不敢去追,因为那些东西终究是虚幻的,飘渺的,不是稳稳当当抓在手里,是没有温度的。所以我只能仰望它们,羡慕别人,沉默自己。”
“兮,跟我在一起,很累对吗?”
兮黛拼命摇头。
“跟我喝两口酒好吗?”
“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拿酒杯去盛酒。
小酌一口,他觉得味道不错,于是捧起兮黛的脸,喂给她。
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只能接下那带着他独有体味的酒气。那对于她来说,是从来不可抗拒的力量。
凌修将她抱在身上,狠狠地去吻她,越吻越深,似乎要将她吞进自己的喉咙里。他要将这三百年的一切都吻进去。这是一种无比放肆,无比疼痛的激情。
兮黛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但是她爱这样的感觉,这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们的感觉。
“凌修..我爱你…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她鼓舞着他往那深处走进去。
可是他突然停了下来,抽离了他眷恋的舌,松开了他抱紧的手。
“怎么了?”兮黛去吻他,鼓励他继续。
他挪了挪椅子,继续去倒酒,这会儿不喂给她喝了。兮黛懵懵地望着他沉默地一杯一杯喝酒。
“不要喝了,你的身体已经那样子了。”兮黛夺过酒杯,对上他的眸子,却发现那双眼眸冰冷。
她有些懵地放下酒杯。
“兮黛,曾经我们相隔三百年,我单方面的想念你,保护你,日子过的也是简单。可现在近在咫尺,我却发现,我们之间间隔的已经是整个六界,一张错综复杂的乱网在盘织,我已经望不见方向。我累了,我...我想放弃了。”
兮黛站在原地,静静地听。
“也许我们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而如今你的家人也回来了,不必要为了我放弃那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昊天跟你说了什么?”
凌修摇头,“我一向是个理智的人,别人动摇不了我。”
“…”
“我只是突然间为你,为自己找到了一种更好的生存方式。你不喜欢皇宫那棵良木,或许天宫才是你真正的良木。”
跟着他的日子,是无穷尽的伤痛,与其在一起皆是受伤,那又何必苦苦扯着不放手?
兮黛静默地流眼泪。
“不要哭,其实你心里明白我们一路走来付出的代价是多么惨烈。冷静下来,便会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你对我都好。”
凌修一杯一杯地喝酒,也不看她,只是偶尔撑撑脑袋,头痛欲裂。
很久以后,兮黛抹了抹眼泪。
“好,分开了也好,至少我也不用在你和家人之间做选择了,这也是个头痛的事。”
凌修微笑着点头。
他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了,她又在原地等了等,发现他除了喝酒,什么动作都没有。
“我走了…”她说。
他站起来送她。
“你要保重自己,我不希望你不好。”她说。
“好。”
她还想等他说什么,却再也听不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往楼下走去。
他慢慢地坐下来看窗外,不过一会儿,便看到一个瘦弱的姑娘哭着从宜春风跑出去,那么静的夜晚,她的嚎啕大哭隔了几条街都是那样清楚。
他撑撑额头,心力交瘁,坐在椅子上后,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站起来。
她去了枫江边,呆了很久很久,一面说服着自己这是正确的决定,一面又越发的揪心,想起他说的那句“放弃”,她就痛苦难耐。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这个夜晚,她送走了巧巧,离别了凌修,她像个孤魂野鬼飘荡在街道上,当然这条条街道里,也再不会有岚风。
那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慢慢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薛府,冷冷清清的薛府,几盏微弱的烛光,还有挂在墙上的白色帘帐,她走过去,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推开门走进去,那家里大大的“奠”却那样触目。
巧巧死去已经很久了,但还是没有人将这里撤去,白色的丧布在冷风中一晃一晃,巧巧的骨灰摆在了正中央。
“薛氏第九代传人薛巧巧。”
她抚摸过去,一尘不染。她在死者牌位前跪了下来,按着人间的礼丧制度叩了几个头。
四周围一片黑寂,她跪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再也不想起来了。
“巧巧,你应该忘记我们了吧?从今往后,以崭新的身份拥抱新的生活,真好。”
“可我们的命就没有这么好了,死后便是灰飞烟灭,连一个送葬的人都没有,带不来什么,也拿不走什么,就像岚风。”
“岚风,你说过如果想你了,便对着空气说话,你会在这里吗?陪着巧巧?还是会挂念我?”
她挪了挪膝盖地下的垫子,身子靠在了安放巧巧牌位的桌子下,“我把巧巧送走了,我想,你应该会开心。只是看到她真的消失了,我又是那样舍不得,觉得她走了,便是像你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自顾自的说,也毫无逻辑可言。
“今日突闻姐姐没有死,所有人还活着,留在了天宫,成了神。昊天说只要我愿意,便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可是,我为什么并没有那么欣喜呢?这一切,难道真的还回得去吗?”
“凌修说他累了,想放弃我,放弃我们这段感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答应了。岚风,你说我和他想在一起,为什么那么难?”想着想着,她又想哭。
“鸾儿,我好想你,好想你,想回到断臂崖去,靠在你身上读一下午的书,等你给我带云霞鸡回来,看你在水中给我捞鱼。那时候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鸾儿,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大家变成这个样子了?那日的离欢酒,喝下便是这样子了。”
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就梦见前些日子跟凌修说要新买一个房子,她和凌修,巧巧和岚风,叶娘,莺莺,再带上红霜..一起吃午饭,吃晚饭,每个人脸上都是笑脸,每个人都在笑,在笑…
她又梦见医侣馆,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大夫,还有那一大片杜鹃花丛,大热天里佝着一个背影,凌修背着篓筐,将种子一颗一颗撒下去,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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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薛府像破了洞的酒罐子,一直在进风,白色的丧条一片一片地飘荡着,她睡得熟,呓呓梦语,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她迷糊中也去理理,后来有些冷,她径直缩到了桌子底下,扯了一块白布盖在身上,像是随意为自己送了葬一样。
第二日的天宫,热热闹闹,天帝安排了所有人形成一个欢迎长队,排场甚是大。
不过一会儿,他便可看到兮黛隐隐约约从天际那一边走过来。
“欢迎回家。”他张开手去拥抱她。可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朝芯琅殿走去。
“天帝,她这样做….”金璃愤愤不平。
昊天微微笑,他有时间等。
“还有,魔界那边如今一片凄惨,我们…”
“哦?有多惨了?”
“只剩下几十人了,魔界损失了崛和律两名大将,魔尊修又只剩下一个空壳,如今,毫无战斗力可言。”
昊天像是听笑话。
“天帝,那之前说的...”
“我们先静观其变吧,暂且留着他那条命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或许今后还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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