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亮升得老高。月影里,庭院那颗高树在风中左右摇曳。
岚风趴在兮黛房间的桌上,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悄悄地打了个盹。他不敢离开,因为兮黛随时会惊醒。
床上的人哪里睡得着,自红霜来到后,接连好几日的冲击,已让她精疲力竭,更何况今日面对是这样一个事情。
她睁开眼睛,觉得自己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那盏油灯左摇右晃地快要灭了,岚风趴在桌上,似乎睡得有些熟。她走下床来摸一摸他的头,汗如雨下。
兮黛摇了摇头,如此小声却把岚风吵醒了。
“你…起来了?”他睁着惺忪睡眼。
“你回去睡吧,我没事。”兮黛对他笑了笑。
他迟疑着。
“你还不知道我吗?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也就不那么脆弱了。”
“你在骗我…”
兮黛走到窗边,不想看他。
“我躺在床上想了好多,觉得这事怪不了谁,只能是命运弄人。我们都是命运的囚奴,被它牵着鼻子走。”
岚风拍拍她的肩。
“这件事…。至少你明白了他是多么重要。”
她转头,气愤的看着他。
岚风想了一会儿,想怎么安慰她,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不想说这些,你在这里只会让我更加伤心,你出去吧。”
岚风犹犹豫豫地走出去。
“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她不愿再看他,蒙到被子里放声大哭。
第二日岚风敲她房门的时候,却发现人早已经不见了。
他将家里上上下下找了很多遍,又跑去如意镇找,如意镇找不着,便急忙跑去魔界,到头来仍旧不见踪影。害怕她真会做什么“傻事”,岚风整个人惴惴不安。
天大地大,她想去哪儿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会儿没了搜索目标,岚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等到了傍晚时分,这天空竟开始淅淅沥沥得下起小雪来。正值酷暑,六月飘雪,这百年难遇的事,让整个如意镇都传言纷纷,人们接二连三添加了冬衣,小孩子甚至去打雪仗,堆雪人,怪异之余,竟然还乐活起来。
岚风等到了深夜,找到了深夜,兮黛一直都没有回来。
这夜里的雪纷纷扬扬,一层层铺满了整个庭院,压弯了满园他最爱的花草。他坐在窗前凝望天空,烛影一摇一晃,正巧衬托他无可奈何的心情。
能如此轻而易举就驾驭自然能力的,天下除了雪斑又谁能做到?能如此随心所欲呼风唤雪的人,除了兮黛,谁还如此任性妄为?
想着她几百年来丝毫不改的脾气,岚风无奈又气恼。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会损坏人间多少秩序,又会引得六界多少议论纷纷。她心里难受,却全然不顾后果。岚风耽虑这雪斑的重任,她究竟能不能承担。
第二天早上,岚风也不见了。
他又一次来到了魔界。
这种地方,大多时候他是不愿意来的,毕竟修行还不足以保证进了这里万无一失。眼下凌修不可能保全自己,他为了兮黛,只能再去冒一次险。
他手里握着两个铃儿,隐了身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还好一路有惊无险,他看这些小妖小魔并无异常,便知道凌修的消息并未散播出去。很快来到了三月殿,这里守卫明显比那日多了许多,竟还设下了一片结界。看来律是准备处理后事了。
岚风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破了这结界,于是急匆匆地进去。
三月殿里冷冷清清,他走过红霜的房间,看见她憔悴的躺下休息。还好律不在,他暗自松了口气。凌修已经被送入了密室中封存,那里一般人是不可能进去的。岚风见此刻并无旁人,悄悄的潜入密室中。
这密室阴暗,让人不自觉昏昏沉沉,岚风蹑手蹑脚,唯恐稍一动静就惊醒外头那些凶神恶煞的魔。花了反功夫终于探寻了凌修的气息,他低头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凝神皱眉。
“你的魂魄也该回来了。”对着他细细低语,拿着他的水晶铃不停地在头顶上摇晃。
铃儿此刻的声音不再清脆,浑浊地发出一声声类似低鼓声,把整个密室都震得一颤一颤的。
过了许久都不见这躺着的人有任何反应,岚风有些急,“我只是让你去铃儿里待一会儿,你跑去哪儿了?”
“凌修,兮黛不见了,我怕她想不开,所以你必须醒过来了。”
“凌修。”
凑到他耳边。
“凌修…”
不过一会儿,铃儿中闪出一道光,直直钻入凌修的身子。很快,他的手指便有了些动弹,接着双脚也能缓慢的伸缩,他头扭了扭,只听见全身一根根骨头“砰呲砰呲”的响声。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凌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呃!”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后背。
“怎么了?”岚风赶忙去查看,却看见后背一大片碎裂的痕迹。他瞧了半天,疑惑不解的摇了摇头。
“想要做的更真实,便将你的身子冻住了。它僵硬自然就易碎,可能是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
“还能是谁…”凌修痛苦地扭扭脖子,“哭丧着脸将我摇摇晃晃,差点肉身都保不住了。”
岚风想了一会儿,“她力气还真大。”
凌修拿过铃儿,饶有深意的观察。
“想不到我竟无意中得到了这样好的宝贝,竟可以将魂魄载入,营造死亡的假象。”
“女娲娘娘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岚风点点头。
“但我看不出来你会是做这事的人。”凌修扭头看他。
“只是你们两个太让人着急,只能逼一把了。”天知道岚风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决定这样做的,“若能用你的假死,这让她成长,这多好啊。”
凌修叹了口气。
“你和红霜将我苦心计划的事情一夜之间打破,你让我该如何做?”
岚风不赞成:“难道想瞒她一辈子?我瞧见她的痛苦却无能为力,你这样做,何曾想过对她始终不公,是种伤害?”
凌修低头不语。
“纸包不住火,这样的一个弥天误会,你是瞒不住的。她知道那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只能去面对了。”岚风拍拍他的肩,“不要让她失望。”
“你设局的本事深藏不漏啊,这样骗她,她知道了会怎么样?”说着说着,凌修一跃从床榻上跳下来。
“你真的没事么?毕竟还是很重的伤…”
凌修摇摇头,“这事我经历多了,便也没有感觉了。”
岚风低头,突然有些惆怅,“可现在你要去收拾烂摊子了。”
“什么?”
“她不见了,找了很久都没有消息。如意镇下起了雪,我心想着是雪斑做的,所以她定是躲在某个地方暗自伤心。你…”
“雪?人间正值酷暑,她怎么做这样的事?”
“可能天性如此吧,我也拿她没办法。”岚风一向温润的脸上露出微微的气恼与无奈。
凌修摇摇头,“任性而为,任性而为,多年不改,哎…”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岚风问。
“如果是雪,又离如意镇很近,那我大概知道了。”
鹅毛大雪在如意镇酷暑季节悄然降落,人们纷纷添置冬衣,烧起了暖炉,这百年难遇的奇事,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热议。
终年白雪皑皑的山尖,一个瘦弱的女子衣着单薄,她双腿抱膝,愣愣的望着这蔓延的白色,时而痛哭流涕,时而胡言乱语,时而对着山间怒怨,时而对着苍天哀声。这山峰上的雪,随着她情绪的起起伏伏,断断续续地飘落进这山脚下的镇子,时而汹涌,时而轻柔,那样喜怒无常。
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天,觉得唯有在这寂静无人的天地间,让镇下所有人一同感受她的哀怨,才能祭奠她逝去的爱情。
她维持着这个并不舒服的坐姿已经许久,雪一点点落满她的发,她的衣裳,慢慢地,将她染成一个雪人。她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山间,望着这千篇一律的苍白,脸色惨淡。
“凌修,你听的到我说话吗?你还记得这是哪里吗?那年,我偷偷跑出琉璃谷找你,就是被困在这座山上,在这里我们渡过了第一个夜晚。那晚我靠在你肩头,睡得那样安心,你还记得吗?凌修…。”
她伸出手接雪,将它揉碎了,又洒在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雪,第一次出谷,第一次和陌生的男子呆整整一个晚上,这时候才知道,从那时候我便爱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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